“嘬嘬嘬。”

洛羡渝循着声音，打开手机就是一照，以为能看见只毛茸茸的小狗，万万没想到——

目睹的是小情侣的幽会现场。

树后面，穿着高三校服的女生坐在男生腿上，两人搂得紧紧的，正亲得忘我，猝不及防地被怼到光下。

以为是巡逻的老师，小情侣“啵”一声硬生生分开，捂着脸，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跑。

江衍听见窸窸哗哗踩断枯枝败叶的声音，好整以暇地等在外面，先是两个学生从树林里冲出来，大难临头各自跑，立马就在高二教学楼后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没动，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人影慢吞吞出来了。

“咳……走吧。”洛羡渝朝前走。

江衍不紧不慢跟着，还非要插一刀：“见到流浪狗了？”

洛羡渝知道他故意的，没好气道：“你没看见啊？”

“那你不是听得很清楚吗？”

洛羡渝说：“那我怎么知道小情侣会跑这儿谈恋爱。”

还亲得巴巴响。

江衍把手上的空瓶子扔进草丛后边被忘记拿走的垃圾桶里，说：“就你不知道小情侣都在这谈恋爱。”

洛羡渝理所当然道：“我又没来这谈过，我怎么知道？”

“哦？”江衍挑了挑眉，“那你都是去哪里谈？”

洛羡渝压根就没谈过恋爱，但是如果照实说，他又觉得很没面子，头一扬：“别光说我，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来这谈过啊？”

他面上问出这话时伶牙俐齿，实则心底发酵了似的，升起来一连串酸涩的泡泡，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怅然若失。

江衍耸耸肩，如实说：“没谈过，不过我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

“靠，”洛羡渝骂一句，哐哐灌完剩下的汽水，“我就不爱吃猪肉。”

回去的时候家长会正好结束，洛志同从后门出来，江衍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洛羡渝说：“爸，家长会说什么了？”

洛志同跟着大部队往楼梯走，说：“回家我要汇报给你妈，等你回家问你妈。”

“说什么了啊？”洛羡渝拉着洛志同不让走，“我回去听和现在听有什么区别，白白吊我几天胃口。”

洛志同就钓鱼有耐心，其他事经不住缠，甩甩手：“月考的事儿，还有文理选科的事儿，就这么多。”

这些大峰哥提前已经告诉了江衍，洛羡渝松开手，扭头看他：“这样一听，其实也没什么事情。”

洛志同走了，同学们进班把桌椅恢复原样，继续上自习，洛羡渝借了范萱萱的语文试卷，翻到后面看她作文。

江衍坐在位子上，突然就像拔开了塞子，看着洛羡渝埋头专心研究的背影，缠着洛志同非要问家长会的事儿，难道是在替他问？

不知道是不是小树林那件事对洛羡渝影响太大，当晚他就做起了梦。

梦里，他也坐在腿上，被搂在怀里，一只大手贴上他的后脑勺，既是护住他的姿势，也让他无法退避，只能仰着脖子，承受来自上方温柔却又霸道的热吻。

他有些喘不过气，微微挣扎了几下，那人就松开他，手抚上他的背，将他按在怀里，脸埋在他的脖颈里，喘息尽数铺洒在皮肤上。

他浑身发软，像没有了骨头一样靠在那具宽阔令他安心的胸膛上。

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休息好了吗？”

“什么？”他茫然地抬起了头。

没给他发愣的机会，充满雄性荷尔蒙气息的吻再次长驱直入，很快因为缺氧，他整个人恍若漂浮了起来，他紧紧抓着那人胸前的衣服，就好像在洪水中终于找到了救命浮木。

“哎......起床......上课了......”

不知道从哪而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人分开，他的嘴角甚至涎出一条**的银丝，那人用指腹轻轻擦了擦，没说话。

他目光迷离地想看看这个人的脸，然而无论怎么样，他就是看不清，视线下滑，他痴痴地盯着那个凸起的喉结......

喉结?!

洛羡渝睁开眼，猛地坐起来，底下室友们已经全起来了，他坐在床上，有些懵还有些臊。

喉结？

他梦到了一个男的亲他？

“还不起？”江衍从下铺抬头，“睡傻了啊？”

洛羡渝目光从江衍脸上扫过，一言不发地爬下床，他撑着水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还在不断往下滴水，头发也湿了，整个人像刚从水龙头底下捞出来。

可他还是没让自己清醒，心中的困惑更甚，甚至，是惶恐。

江衍看他大早上起来就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问他：“身体不舒服？”

洛羡渝背对着他，摆摆手：“没事。”

寝室没其他人了，江衍靠在门边，没走，洛羡渝等了好一会儿，用毛巾捂住脸，转过身，露出眼睛，闷声说：“你先走吧。”

到教室，早读已经开始，范萱萱正在收拾试卷，洛羡渝碰了碰她。

“嗯？怎么了同桌？”

洛羡渝深吸口气，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转回去，随手翻开语文书：“不小心碰到了。”

大峰哥进班转了一圈儿，洛羡渝两眼盯着书，看得是挺认真，但没开口，大峰哥敲敲他的桌子：“读出来，加深记忆。”

大峰哥视察完从后门出去，洛羡渝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江衍不知道他怎么一觉起来，就这么心事重重。

书上的字一个没看进去，洛羡渝想半天，还是决定问问，他扭头，又看了看范萱萱。

范萱萱老早就发现同桌不对劲，她凑过去，耐心地说：“同桌，怎么了？”

“如果，”洛羡渝低头，手指头抠着书角，“你做过梦吗......也不是......就是你梦到有人和你亲密接触过吗？......还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同性......这样好奇怪......”

他这样说又觉得不对，就算在现实中，两个女生亲密接触也没什么，他估计范萱萱不明白他的意思。

范萱萱顿了三秒，口气轻柔和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嗯......怎么说呢，很正常，如果有人在大街上，看见两个女生手拉手，会习以为常，看见两个男生手拉手，就觉得娘啊或者什么。但是我说，都很正常，这只不过是情感外露的表现，谁又只准只能对异性表露感情呢。”

“可是，我感觉这样，很不对劲......”

“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梦，”范萱萱说，“你要实在接受不了，忘了就行了。但是你不用太困扰，这真的真的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国内国外好多男明星女明星，就公开表示过他们对同性的好感，他们不是向社会大众承认错误，而是在光明正大地表达他们的感情，因为这很正常。”

洛羡渝听完，若有所思，不过心情好多了，范萱萱拍拍他：“同桌，放宽心，我这还有几本相关的小说，看不看？”

洛羡渝摇了摇头：“不看。”

一说小说，他就想起来他好像是看了以后开始不对劲的，还有昨晚上那对高三小情侣......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梦的重点，他居然是坐在腿上那个，他居然是女生的位置？！

原来如此！

洛羡渝心里有了解释，他肯定是看言情小说看多了，那本来就是女生看的，他肯定是不知不觉代入了自己，潜意识把自己幻想成了女孩，所以才会梦到一个男的亲他。

洛羡渝豁然开朗，当晚就借杨威的哑铃，吭哧吭哧举了半个小时，自我感觉雄性激素重新充满了整个身体，男子气概爆棚，还让杨威捏他肌肉：“是不是硬汉？”

江衍坐在床边，觉得洛羡渝一天天的，比蛇还精病。

这周周一还在国庆假期，就没升国旗，周末返校回来的晚自习，洛羡渝习惯性地朝后一看，位子上没人，他愣了愣，才记起来应该是国旗队训练去了。

第二天早上，洛羡渝下床的时候，下铺被子已经叠好，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洛羡渝撇撇嘴，训练回来这么晚，早上又起这么早，还好只干一段时间。

到操场集合排好队，全体安静，伴随着入场音乐的鼓点，国旗队齐步而来，洛羡渝只一眼，就锁定了最前面扛着国旗的人。

宽大的黑色帽檐投下阴影，衬得江衍面容白净，眉眼深邃，庄严肃重的松枝绿仪仗服自带英气，显得他的身形挺拔冷峻，宽肩窄腰，金色的绶带悬在前胸，高筒皮靴里的双腿修长又笔直。

似乎觉察到什么，江衍走到洛羡渝面前时，朝他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洛羡渝心狠狠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他仿佛被一阵凭空而来的风冲击，世间万物在这一刻不断倒退消失，他的眼里只剩下了一个人，世界上，好像只剩了这一个人。

他的目光无法自拔地落在笔挺的衬衣领子里的喉结上，和梦里一模一样。

或者说，梦里的和他一模一样。

洛羡渝恍恍惚惚，怎么结束怎么回班的都不知道，江衍从前门进来，已经换回校服，洛羡渝稍稍冷静下来，扭过身，去找班里其他男生。

本来男生就不多，差不多都集中在最后一两排，天还不冷，穿的都不多，洛羡渝发现喉结就像脸，每个人都长得不一样。

看来看去，好像只有江衍的最好看......

洛羡渝突然意识到在想什么，猛地摇摇头，自己是变态吗，怎么老注意别人的喉结。

课间，高飞几个来找江衍，因为国旗队的事，听完缘由，高飞点点头，叹一声：“兄弟太帅也是错啊。”

洛羡渝看着趴在窗户上的三个人，不由自主地又去观察他们的脖子，他在心里琢磨，是不是因为自己天天和江衍在一起，身边没有其他人，所以对江衍的注意力才高，梦也是以他为原型。

没错，毕竟想象都是以现实为蓝本。

洛羡渝的目光太让人无法忽视，高飞害怕地抱住自己：“小三哥，你这眼神我有点怕。”

洛羡渝看着他说：“周末出不出去玩？”

高飞指指自己：“就我？”

“额......”洛羡渝想了想，“都行。”

“那就我们五个一起。”

江衍看出洛羡渝明显犹豫了下，最后他还是点点头：“好。”

周六十点汇合，一帮人站在街头，许博说：“去哪儿玩？”

高飞说：“小三哥，去哪？”

“我都行，你们带路。”洛羡渝出来的目的也不是玩。

“没想好啊，”陆尧说，“那你周一就说。”

“去游戏厅吧，好久没玩儿了，”高飞提议，“正好上二楼还能看个电影，最近碟中谍出新片儿了。”

就这么说定，几人到了购物中心，周末游戏厅人巨多，各种游戏声混一起能把人耳膜吵炸。洛羡渝换一篮子币，一人抓一把分完，开始找机子玩。

大部分游戏都是双人对决的，他们五个人，只能两两散开，洛羡渝窜出去找到一台空机器，拍拍旁边，就叫高飞：“过来玩。”

高飞看看江衍，江衍说：“我玩其他的。”

高飞过去和洛羡渝打了几局，洛羡渝回回输，许博玩完一圈儿回来，看高飞这么嚣张，说：“让我来回回他。”

洛羡渝还不想让，许博已经眼疾手快塞了币，没办法，他只好起身。

转身下了台阶，江衍正好过来，洛羡渝装没看见他，跑到玩推币机的陆尧旁边，扒着玻璃看得津津有味，还贴心地帮陆尧投币。

陆尧连看他好几眼，怀疑道：“你是不是想求我什么事儿？”

洛羡渝说：“是，看你这么厉害，能教我玩几局吗？”

“教什么教，一直投不就得了。”

江衍站在后面，看着两人，如果他没感觉错，洛羡渝似乎在故意避开他。

币全玩完，他们从震耳欲聋的游戏厅出来，转战二楼电影院。高飞买好票，一人一张，都随手拿的，洛羡渝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六排七座。

检票进场，几人上了楼梯，陆尧走在第一个，在六排八座坐下，洛羡渝跟在后面，屁股刚挨座椅，他发现旁边的人是江衍，登时就跟被针扎了屁股似的弹起来。

江衍坐下去，看着洛羡渝从他腿前边儿挤出去，要跟最边上的许博换座。

“我老上厕所，”洛羡渝说，“我坐这方便。”

江衍此刻百分百确定，洛羡渝就是在避他。

一场电影结束，放了什么江衍一点没注意，许博问要不要去吃饭，洛羡渝说：“我妈让我回家吃，我就不去了。”

陆尧爷爷过生日，也要回家，于是吃饭的事就此作罢，直接打车各回各家。

周末车不好打，半天来了一辆，高飞三个家在一个方向，为了不耽误陆尧，他们先走。临上车前，高飞碰了碰江衍，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坐进了车里。

等他们一走，洛羡渝立马说：“我坐公交，这有趟公交直达我家。”

路边就是公交站，洛羡渝过去等车，一扭头，江衍也过来了。

洛羡渝不看他：“干什么呀，天也不早了，你叫你家司机来接吧。”

江衍问：“是不是我什么时候惹到你了？”

洛羡渝装听不明白：“没有呀，你在说什么啊，快回家吧。”

公交车正好进站，他跳上车，头也不回地往车厢后边挤。

江衍站在站台，看着洛羡渝拉着扶手的背影，车关门启动，缓缓消失在车流中。

夜幕渐渐低垂，华灯初上，公交站不知又来了几趟车，身边形形色色是上下车的人，江衍直到双腿站得麻木，才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