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此重刑犯通敌残害温家,皇上已经颁了诏书三日后赐死,您……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啊!”
好吵……谁……是谁……
那日师父给她下了毒,抽身离去,除了狱卒施舍般一日一次的汤水粥,便再无人看顾她。
好像发烧了诶……
此时她好似行走于沙漠,嗓眼浸满了沙子,灼热感顺着胸腔入了肺腑,烧灼得心头火辣辣得痛。
视线渐渐模糊……
水……
姜妤无意识呢喃。
意识随着声音渐渐消沉了下去,余光中,见一胜雪的白衣跹然而入。
牢门随之大开,她陷入沈沈黑暗前,刺目而温暖的光线扑进她的怀抱。
……
“殿下,这位姑娘受了那狱刑,身体已是强弓之末,全靠人参吊着一口气,现在甭说是问话,得否清醒亦未可知。”
“与其为了一个生死不知的废人,忤逆了君上……”
“不会,她死不了”,是一道温润的声线。
姜妤想要睁眼看清楚,她指尖微动,随之锥心刺骨的痛楚从指尖蔓延到了全身。
“嗯……”姜妤闷哼,与此同时,惊恐发现她似乎陷入一片黑暗,待她努力看清,方知脚底万丈深渊之下便是熊熊烈火,炙热燎原,稍不留神便会坠入深渊,焚身噬骨、死无全尸。
“得嘞殿下,那我已尽力,其余的,便看这位姑娘的运气了。”
谁在说话?
姜妤努力仰起头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无尽黑暗。
她身上布满鞭伤,稍动一下,便是抽筋拔骨的痛楚。
明明可以听见,明明可以感受到,可她的意识始终无法从这地狱般的混沌中剥离出来。
相反,她的脚下,仿若有一口无尽的深渊,死死向下拉扯,与她共沉沦。
十年的孤寂感,刹时涌上心头。
姜妤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她十年里,无数次的噩梦。
她的过去、她的记忆、她的人生,好似被这场大火,牢牢拴住。
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譬如此景。
将军府满门覆灭那晚。
她的家人,她的身份,她的一切,都湮灭于了这场大火。
那……她已然没了存在的必要。
烈火吞噬了她身上的痛楚,姜妤眼睑微阖,意识就此沉沦一刹那。
心口猛地一悸,脑海中一张面具的红衣身影,乍然浮现。
那是一张,不知真容的身影,却以“师父”之名,与她相伴了十年。
她假装失忆,寄人篱下,只为有朝一日,大仇得报。
然十年隐忍,蓄势而发,就在那日————
“姜姑娘千辛万苦、费心心思都要杀的人。就在昨日,教宫中御医救活了。”
“不仅如此,圣上仁慈,感念温大人多年于朝廷之上兢兢业业,亲赐黄金百两,珍馐无数。”
“狡兔三窟,杀人要杀对人。本座白教了你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十年隐忍,蓄势而发,却一朝失手,付诸东流,沦为叛徒。
温静安没死。
姜妤瞳孔猝然一紧,大火中她鬓丝微乱,慢慢站起身,登时清醒过来。
不,她不能。
她不能在这里睡过去。
温静安还没有死。
她的仇还没有报。
她会以彼之恶,还彼之身,还姜家一个公道。
崖底火势骤停。
伤痕累累的血人从崖底重新爬了起来。
——牑户外曦光葳蕤,浮光流转,腾起淡淡雾气,雕花掠影映在漆红木板。
躺在榻上的女子,长睫翕动,眼皮下的瞳孔微微一错。
渐渐恢复意识。
入眼的是一雕花床顶,华贵的鎏金云纹繁复交错,鼻尖萦绕袅袅的清檀香和一阵淡淡的栀子香气。
她抬眸看向床侧,只见一男子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温润剔透,别无杂质,又好似一汪幽潭,静谧古老,能一眼望穿心底,令魑魅无所遁形。
此时他一袭鎏金纹边月白色长袍,腰封绣有白云流水,乌黑头发以一枚银钗束起,身量很高,应有七八尺。然骨腕细长,面色也透着一抹病态的白。
他身边杵着一少年,那少年红衣束发,将将收起药匣,见她醒了,打量瞅了两眼,随之摊开一抹明媚笑容,“看来这位姑娘运气不错,死不了。”
姜妤望着眼前场景,空白脑海,蓦然蹦出民间一句俚语:弱不胜衣三皇子,玲珑如玉少年郎。
这句话的主角,便是眼前二人。
这位三皇子唤作祁尤命,曾于蛮国为质,五年前才被帝京接回。
只是打小落了病根,落下咳疾,世人皆道其将命不久矣。
再加上三皇子性情温顺,于饿狼环饲的宫中,成功当起了小透明。
而他身边,日日跟着一位少年郎,民间甚至传他有南阳之好。
只是,她为何会出现于此。
不容姜妤多想,她忽然被一股诱人的香气,吸引了注意。
“姑娘刚醒,身子不宜大补,我让厨子熬了一些鱼汤。”
愣神间,这位三皇子从身后端来一抔青瓷碗。
姜妤眼睛一亮!
只见那碗满满盛有乳白色的汤汁,油脂剔透,并飘着一撮涎香欲滴翠绿色的葱花,将鱼肉特有的芬芳很好逸散开来。
姜妤道了一声谢。
多年婆娑门的杀手训练,她已培养出天崩地裂不动人格的人格。
但……食物是生命的本能!
就在姜妤即将泯灭道心,忍不住要大块耳颐的时候。
她又生生忍住了。
无外乎其他,因为她不确定汤里是否加了料。
婆娑门有专门的针对训练,姜妤……吃过巨亏。
想到这,她眸色暗了暗,寻常毒物她倒是能轻易辨别,就怕无色无味的剧毒。
最是温和无害的,反是最毒的。
就在姜妤刚好接过这碗汤,却在下口那一刹那骤然清醒。
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她总不能张口询问这粥有毒?
她只是挨打了,脑子并没有坏。
“咳咳,对……” 在姜妤思索的一小刹那,这位白衣三殿下,纤长指节微屈,从腰间囊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细针,从中抽出一枚,递过来,“姑娘,可放心,我对您并无她想。”
“咳咳咳咳咳咳……”许是动作有些大,他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惨白,剧烈喘息咳嗽,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压倒。
姜妤如是观察。
传闻不假,这位三殿下当真体弱多病,且看起来命不久矣。
他敢把银针递过来,令她亲试毒,想必这仅仅只是一碗鱼汤。
姜妤也不是小气之人。
她颔首一笑,腾出一只手,接过银针,但并未使用,而是托起一勺清浓的鱼汤,小口小口递入腹中。
全然放心模样。
“嘚”,少年看懂一切,好心解释道:“姑娘莫怕,三殿下人美心善,不吃小孩,更何况是姑娘这般貌美女子。”
“姑娘安心于此地将养几日,按时服药,不出一月便能好。”
“嗯……殿下的话”,少年乜了一眼,神色渐渐变得冷淡,压下眸中不满,“如果殿下能念在多年情分,不想教鄙人早早白了少年头,就瘪死太透。”
“否则我师叔来了也救不了你!”
说完,少年拎起药匣,带着晦气脸飞速离开此地。
“原是三殿下”,姜妤惊呼,指尖稍稍用力,扶着床沿撑起身,佯作后知后觉,欲要行礼。
“姑娘伤势未愈,不必行此虚礼”,祁尤命挑起好看的狐狸眼,不知是姜妤错觉,只觉他眸中泌了阳光味道,他弯在薄唇的笑意,也随这抹浸润,变得内敛而生动。
姜妤从善如流接过他的好意,鱼汤也很快见了底。
最后一勺鱼汤底落净,姜妤恢复些许力气。
她接过白帕,小心翼翼不触碰伤口,拭净嘴,这才抬眸对上那抹毫不遮掩,一直打量她的目光。
“三殿下舍心救我,是为了什么?”姜妤单刀直入。
江湖之交,向来是利益所驱,而朝廷更甚。
姜妤方才一面吃汤,一面寻思,宫里的人,不会那么好心就放走她的。
约莫是要给个甜枣,软硬兼施,再使尽手段逼她就范。
与其墨迹于此,不如主动挑开矛盾,掌握话语权。
一旦出现不妥,她会毫不犹豫绑走这病秧子,是以脱身。
念在他那碗鱼汤份上,她不会过多为难。
姜妤心思百转,表面装作云淡风轻,实则心里早已捏起了冷汗。
似未料她竟如此直白,祁尤命矜慢沉吟,思索后脱出口,“倒也不为何,只是觉得。”
“我和姑娘,应是有一不解缘分在的。”
姜妤:???
不是,这人有病吧?
“一平平无奇的女刺客”,姜妤情绪收放自如,语速飞快,声音渐渐下沉,似陈述又似谦让,略带几分惊恐,“小的不敢攀附殿下这般尊贵之躯。”
听闻此,祁尤命狭长狐狸眸微皱,左下角的朱砂痣,色艳似血,携着温润气质无声吐纳。
他心头浮现不解,他暗自从旁人口中听到的,莫过于“渣滓、残羹、废人”,甚至于“有福无命”的含蓄表达。
即便是他现于人前,迎接的也不过是毫不客气打量的目光。
就好像是在说——看,一介质子,爹不疼娘不在,拥有再高贵的血统又如何,待身消命陨,还不是要与腌臜同葬。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冷淡语气,说着好不走心的恭维之语。
就好像在说,你的好坏,与我无关。
这种感觉,倒是新鲜。
祁尤命狐狸眸色渐深,只见床上略显病容的她,恰好一缕阳光,晕染开她如瀑的青丝。
她迎着光,面容白皙,星眸又黑又亮,形容昳丽,白色寝衣下瓷白锁骨玲珑如玉。
她细细的脖颈微微一歪,无辜的视线便看了过来,杏仁眼黑白分明,像是莽撞的狸花猫,调皮又澄澈。
“我与姑娘,一见如故”,祁尤命不自知地恋恋不舍移开视线,好似心底突然的悸动,不过是清风吹散白云间,很快消弥无踪。
祁尤命眸色逐渐认真,“先前温家不愿以这镯子相借,我亦无可奈何。如今镯子落到姑娘手中,恳求借此镯一用,事毕定完璧归赵,重金酬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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