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知道生命即将走向尽头，苏尔脚下的异种突然暴起，张开巨口，翻滚着向他咬去。

苏尔顾不上太多，只能咬牙抓住树上那人递出来的手，让对方迅速将自己拉了上去。

那只异种将苏尔的匕首咬掉一半，牙齿碰撞的瞬间，发出摄人的响声，最终摔在地上，彻底没了生气。

“谢谢。”苏尔心有余悸地向树下看去，异种赤红色的眼睛变得浑浊起来，这是它已经早登极乐的征象。

“一起下去看看？难得能近距离研究异种。”方才救了苏尔一命的是个瘦高的男人。

他皮肤苍白、眼窝凹陷，整个人显得形销骨立，长到肩膀的长发随性地披着，一身衣服却很整洁。他说话时正与苏尔对视，同样漆黑的双目含着笑，仿佛只是寒暄着邀他去酒吧喝调制好的鸡尾酒。

男人的动作很是利落，他跳下树后环顾四周，确认并无危险，又对着并未行动的苏尔建议道：“我们得快点，异种死后，尸体超过半个小时就会自爆。异种胃里的气体，会造成呼吸道的灼伤。”

苏尔虽然不认识他，也确信自己在「界」里没见过这个不寻常的人，但看在他方才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苏尔决定姑且先听他的。若是这人对异种还有别的资料，他正好可以用这人掌握的资料，再去和兔子先生交换。

男人带上了双皮质手套，沿着异种脖子上那道极深的伤口摸去：“先看看它的致命伤在哪里。”

「036」苏尔也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为这个倒霉的异种留下了编号。为了更详细些，苏尔想了想，又加上个种类——奇异体。

“这个伤口虽然可怖，但异种的自愈能力是人类的八倍，这不足以让它丧命。”男人迅速做出判断。

异种的尸体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就会迅速腐烂，苏尔已经能闻到那极恶心的味道，他将感觉强压下去，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血的颜色有问题。”资料上说，不论是那些资料，还是他自己偶然间观察到的，异种的血液无一不同，都是绿色的。

而「036」的那道伤口，血液却是明晃晃的暗红色。这绝对不是空气氧化的结果，因为它侧腹部还有几道糊着绿色液体的小创口。

“不错，它真正的死因应该是感染。”

苏尔一惊，他极为依赖的现有资料上，从未出现过类似异种中毒的事件。不过他也没在陌生人面前露了怯，快速在脑海里回溯方才的打斗。「036」正是被先前记录过的「034」咬住脖子，后来才被另一只参与混战的异种顶出去，撞上了他藏身的巨树。

“是那个近似体。”苏尔笃定道，“他有问题。”或许是「034」本身携带了什么病毒，但因为二者种类不同，「034」尚能压制的病毒却在「036」体内形成了爆发式的感染，从而导致它死亡。毕竟「034」当时的状态和反应，看着就不太“健康”。

“敏锐的直觉。”男人缓缓起身，将沾满污渍的手套丢在了异种的遗骸上，才给出了句肯定的夸奖，“在下裴序，虽然场合似乎不太对，但很高兴认识你。”

他伸向苏尔的那只手很是苍白，几乎能直接看见青色血管的细弱搏动。这只骨节分明的手，让苏尔想起了某一份华国资料上的涂鸦，那个署名为「祇」的研究员，悄然在旁边写下了朗朗修竹四个完全和研究无关的小字。

可也是这只手，能轻轻松松地拽着苏尔，将他整个在毫无支撑的情况下提上树去。

单凭这一点，就值得苏尔回应他的举动：“我是苏尔，刚才的事，谢谢了。”

“之前没见过你来边界侦查，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份我掌握的资料作为报答，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不会遮掩。”虽然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苏尔，生来就抱有警惕之心，但他却不想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帮助。

裴序没立即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能量棒，将它含在嘴里，才缓缓地松了口气：“失礼了，刚才消耗了些体力。”但虽然如此说，他看起来也似乎对这种甜食完全不感兴趣，只是勉强地维持生命体征。

听到他说自己的身体状况，苏尔才察觉，他的面色的确比先前更白，似乎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造成的突发性低血糖。

“你还能走吗？这里并不安全，而且……”而且地上异种的遗骸，已经隐隐有了膨胀的趋势，似乎随时会炸开。明明说超过半个小时才会爆炸，但苏尔对过腕表，确定他们刚刚消耗的时间，甚至还不足三分之一。

经过苏尔的提醒，裴序显然也发现了这其中古怪，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眼下尚可，只是苍白的唇色令他看着并没什么说服力。

“算了，不管你是谁，现在别逞强，我先背你走。”裴序比苏尔高了大半个头，但因为实在太瘦，容不得他拒绝，苏尔轻轻松松地就能将他背起来。

「界」本就不大，苏尔脚下发力，很快就到了人类聚居的生活区。

“华国有句古话，叫风水轮流转。”被放下来后，裴序还不忘整理好放才被压皱的衣服，才同苏尔道谢，“刚才小同志救了在下一命，是该轮到在下提供重要情报了。”

苏尔并没拒绝，他需要一切有关「界」的情报：“好。”

“在几千年前，人类和异种并无分别，我们现在大相径庭的原因，只是物种选择和演化过程造成的差异。”经过方才短暂的休息，裴序的精神恢复了些，他的一双眼睛衬的极为透彻明亮，如古井无波。

乍一听，这似乎是条无用的消息，可苏尔早就有了在只言片语里抓住重点的本事。他原来就纳罕过，为何有的异种，会保留部分人类样貌：“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近似体的异种，是因为返祖现象。”

“不错，但那段真实的历史，早就被掩盖在时间中了。”裴序喝了口水，让他干裂的嘴唇变得舒服了些，“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苏尔当然有问题。他迫切地想知道，既然异种有返祖现象，那人类会不会也存在着超进化的现象？异种和人类之间的这份枢纽，又维持着怎样的平衡？他的问题太多，霎时间不知道先问哪个好。

和这些问题相比，苏尔忽然诡异地察觉到，自己能提供给对方的所有情报，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苏尔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面对一个没穿皮套的兔子先生，不过毛茸茸更合他的心意，而不是这个看起来随时会死在他面前的男人。

见苏尔没开口，裴序便接着往后说道：“类异体，刚刚被你丢石头的那个，并不全是近似体。”

「类异体」——对苏尔而言，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词，令他忍不住皱眉。他有些想不通，分明对所有现存资料来者不拒的自己，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又被灌输这么多前所未有的知识。

“别误会，这的确很罕见，就连那些编撰资料的人自己，也都没分的特别清楚。”裴序有着很强的洞察力，苏尔的反应似乎也在他意料之中。

苏尔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怀疑和警惕：“那你又是从什么途径知道的？”他藏在宽大风衣下的手，悄悄按住了腰间仅剩的一把匕首。

资料里分明记载着，那些最高阶的异种，与人类的相似程度比近似体还高上数倍，他们狡诈多端、善于蛊惑人心，能藏匿在人群中而不被发现。

原本苏尔不理解，为何近似体是异种中的残次品，但这些高阶异种却又与人类相近。可他参详的那些资料，却并非都是白纸一张，高阶异种的似人现象，或许并不是返祖。如果更大胆一些地假设，那就是他们在演化过程中，并没接受改变外貌的物种选择，而是在其他能力上，悄悄超过了人类。

他并没刻意遮掩自己的小动作，故意要叫裴序看清，但裴序神情未变，仍是带着浅淡的笑意。这为他原本因消瘦而造成的锋利五官轮廓，平添了几分柔和，完全看不出有丝毫戒备的态度。

苏尔见此才稍有缓和，刚抽出一道缝隙的匕首也已经被推回鞘内，但他暂且保持着这个姿势，并无太大的变动。

“我决定下周出去，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搜集这些资料。”裴序没有因此而生气，正相反，他语气里甚至透露着对苏尔谨慎态度的赞同。

苏尔没料到是这个原因，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的身体怎么能出去，就算你知道的比我多，但这还是送死！”

“那你呢？”裴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和我行动一致的你，是否会有出界的想法？”

裴序明明是游刃有余地和他交流，可苏尔还是生出了几分屈辱的意味，他搪塞道：“等我做了万全的准备，自然会出去。”

裴序轻叹，太阳洒在他发梢间，泛着金棕的暖意，而他说出的话却让苏尔心中的凉意，从尾椎不断攀升。

他说：“不会有万全的准备了，百年前的资料，已经不能完全适用于现在的异种。”

苏尔睁大眼睛，唇齿间咀嚼着他的话。淡金色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是的，无论是他观察到「界」外不断增多的高阶异种，还是资料里从未提及的类异种，以及那裴序似乎也不愿意多说的异种病毒，无一不作证着这句话。

“异种似乎再次进化了。”裴序看向远处，“如果打算离开，在「界」里停留更多的时间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