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苏尔思维停滞，下意识地反问。他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进食一些甜品，尽管他的胃正一抽抽的绞紧着。

夕阳和着风吹散了少年淡金色的碎发，将他光洁的额头露出来，也在他灰蓝色的双眸中映出了一片红霞。

至于他为何非出去不可的理由，甚至并没多复杂。

只是纯粹的为了自由，而不是什么延续人类物种之类的宏大理想。「界」里污浊混乱的繁衍气息，早已令他憎恶。

养大他的那个红鼻子老头，是个喜怒无常又严厉苛刻的人。他对苏尔动辄打骂，强迫他熟背那些亢长的资料。

但并非所有的资料都死板枯燥，他至今还记得，海海资料中藏着的一张小书笺，上写着：“我虽为蜉蝣，亦可撼树。”

祇经手的资料里，偶尔会落下几句小惊喜，有时是一句顺手写下的笑话，有时是一片涂鸦，间或着墨几句感慨。

这令曾经被拘束着的苏尔，读至倍感欢欣。

研究员「祇」留下的属于他个人的只言片语，默默指引着这位百年之后的小辈。

即使后来红鼻子老头无故失踪，苏尔也并未松懈一日。

“苏尔，我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告诉你这些。”裴序很擅长等待，直到苏尔终于平复了内心的汹涌情绪，他才再次开口，“独自出界十分危险，我至少需要一个搭档。”

“我是带着目的来的。”他直言不讳。

“不行。”裴序的坦白让苏尔对他稍稍放下戒心，但苏尔还是选择了拒绝。

苏尔想，他早就有队友了，那位「祇」先生抑或女士，才是他一直以来的队友。

他们并肩作战，在迷雾中前行。

他的态度却并没让裴序气馁，而是换了个角度说道：“我以为经过刚才但事，你会觉得我表现尚可。”

“当然，你刚才的反应速度，也是我邀请你的理由之一。”裴序补充道，像是一时兴起，但他逻辑清晰，令苏尔无法反驳。

“我不会随随便便地做决定，等你下周离开前，我会再来这里告诉你答案。”

苏尔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些急躁，偶尔容易意气用事，干脆并未将话说死，先拖他一周，给自己足够时间思考的同时，也可令自己的回答不至于落入下风。

至于一周后他到底会不会赴约。

苏尔心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窃喜：

得看他心情：）

裴序见他松口，也没有多停留的意思，摆摆手向他告辞：“我同意。不过……”

“你还没提供你的情报，公平交易，不如那天顺便为我践行吧。”裴序的笑容很真实，但苏尔却觉得自己看见了他明晃晃的狐狸尾巴。

苏尔果断的拒绝了这个提议：“还是公平交易，我同样也捏着几份重要情报。”

虽然他们对异种的认知层面不同，但苏尔相信，这份情报即使相比裴序推翻一切的理论，都并不逊色。

“愿闻其详。”

“武器。”苏尔压低声音，“我有一份武器的资料，来源绝对可靠。”

「界」里仅有的武器都是最初的那批人偷渡进来的，到如今已有百年，但先辈们并不吝啬藏匿地点，借着一些流传下来的手稿，总算还是有迹可循。

苏尔没错过裴序眼底里稍纵即逝的惊讶。

但很快，裴序又笑起来，日光穿过树梢的间隙，洒在他身上。暖风和煦地吹，枝叶莎莎，今天或许是个很难得的好天气。

苏尔以为是他瞧不上，自觉受了逗弄，不由得一哂道：“不要算了。”

裴序这次回答的很干脆：“要。”

这里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苏尔只得带人回了自己的小居室。

“我手里有关的资料就这些，你慢慢看吧。”苏尔将早就分门别类好的资料找出来，有些肉痛地递给裴序，“先坦白，这些地方我都去过了，但是没找到东西。”

裴序坦然又端正地坐在屋内唯一的椅子上，修长的手指压住资料页微微蜷起的浅黄色边角。

最上面的那封赫然写着——

「月盈时分，红楼深处，图穷匕见。」

四舍五入说了等于没说。

“华国的科学家，偶尔也会开这种小玩笑。”苏尔见裴序很快就略过了这张纸，以为是他毫无头绪，“你看不懂很正常，后面几份给的资料会多些。”

偏偏苏尔就是笃定这份资料的真实性，因为这也是出自研究员「祇」的手迹。

从时间上看，它不仅是距离现在最近的一份资料，还是属于「祇」个人的最后一份资料。

「祇」没理由在这里造假，苏尔也直觉认为他并非是会故弄玄虚的人，写的如此模糊，或许是有意为之。

“为什么不再试试呢？”裴序快速浏览完所有的资料后，将他们整齐地摆在桌上，「祇」的手稿仍压在最上面，“月亮升起来了，今晚应该是很恰当的日子。”

裴序将窗户打开，凉风涌进室内，吹得屋内纸张纷飞。

窗外的天空上，一轮红月高悬，昏暗的深红色月光洒下来，将所有的白色房屋竟都映成了绛红色。

月盈和红楼这两个条件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达成。

“现在只需要走到尽头，然后再找到一副图。”裴序再次向苏尔发出邀请，“走吧，去看看。”

“你自己去。”苏尔将几张飘出窗外的抢救回来，顺手关了小窗，“我怕我们分赃不均。”

裴序到现在一直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但事关切身利益的时候，君子也会变成衣冠禽兽。

苏尔懒得赌人性。

“趁手的武器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裴序并不强求，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摸到了门把手，“「祇」声名在外，我对他的藏品的确有些心急，暂且别过。”

门锁沉闷的转动声敲击在苏尔心底。

眼下的条件正是合适，如果运气足够，找到「祇」留下的武器不过探囊取物。

只怪这红月异像先前从未有过，他拘泥于有红墙的楼房中，或许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算了，事先说好，我绝对不是觊觎属于你的东西。”苏尔抓起外套，快步向裴序走去。

「祇」留下的最后一份资料，确实让他很在意。

至于背后藏着的武器，他虽然不能说完全没心动过，但既然已经给了裴序，苏尔也能说服自己不再留恋。

“很高兴我们能再一次达成共识。”裴序替他开了门，一个靠在门上的醉鬼应声倒地，大刺刺地摔在二人面前。

“这种小惊喜是常有的。”苏尔见怪不怪地耸耸肩，绕过醉鬼就往外走。

他们顺着被映成红色的楼房一前一后地走着，没再说多余的话。

说来也巧，这些楼房凑巧构成了个两个不相连的圆弧，裴序猜测其中所谓的「红楼深处」，应当就在两个圆弧的中心，即一栋相对于其他楼层都要高大的连排公寓楼。

“即使找到了这栋楼，我们也无法逐间搜寻。”毕竟目的性太强，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冲突，且搜寻一整栋楼花费的时间实在不小。

这也是为何现在苏尔几次无功而返后，便隐约有了放弃之意。

裴序并没否认他的话，没头没尾地吐出两个字：“抬头。”

苏尔下意识地照做。

入目的仍旧是那轮可怖的红月，明晃晃地高悬在夜空中，而它现在正以一种极明显的趋势不断增大。

苏尔扭头看向裴序，还没弄清楚他的用意，就率先看见了俩人打在红墙上，被拉得极长的影子。

这面墙上不知从何处生来了片藤蔓，蜿蜒曲折地爬满了大半的墙面。他二人的影子嵌入其中，不仅不显突兀，甚至凭空添了几分神秘感。

苏尔确信，在他上一次来到这里前，这些藤蔓的长势还没这么疯狂。

但他并没把太多的心思放在这些藤蔓上，而是紧紧盯着这整面墙，如果配上墙左右两侧的两根向外突出的柱子，便像极了一副装裱好的画卷。

苏尔霎时间的反应，却是迅速警觉了起来:“这是「图」。”

「图穷匕见」。

“到揭晓谜底到时候了。”

裴序走到「图」的最右端，按照他的解释，华国人作画时，习惯从右至左。

他缓缓地向前走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变化，等走到「图」尽端的时候,影子便在墙根处停了下来。

影子头部的位置，正和一扇狭小的窗户重合。

窗子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藤蔓，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被遮住的窗沿。

也许这是「祇」特意布置，以免被人随意闯入的，苏尔心道。他伸手拨弄藤蔓，打算看看里面是何光景。

可那些藤蔓却突然鲜活起来，重重地抽在他手背上，瞬间留下了一道痕迹。

苏尔吃痛地皱了皱眉，不由道：“这是什么东西？”就像是拥有自主意识一般。

“看来脾气还不小。”裴序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也许是我们方法不对，先到房子里去看看。”

苏尔嗯了声，摸着手上的伤口，先他一步走进建筑里。

在苏尔身后，裴序动作轻柔地抚摸上那片藤蔓，出乎意料的是，藤蔓只是莎莎地摇曳着，甚至微微攀上了他的指尖，却不敢有更近的动作。

这一切并未持续太久，在苏尔察觉异样前，裴序已经跟上了他的步子。

俩人在漆黑的建筑里穿梭，月光透过窗口枝叶的缝隙打进来，时不时照到楼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原住民。

为了不引起注意，苏尔走的还算小心，在花了一些时间后，他们确认了和外边对应的那个小隔间。

相比于同层楼的其他门，这扇门周遭细小的藤蔓几乎多了三倍余，让人疑心这些藤蔓都是从门后长出来的一般。

有刚才的前车之鉴，苏尔没有贸然把手伸出去挨揍，而是反手将短匕握紧，放在胸前，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果不其然，几根粗壮的枝条向苏尔袭来，将他的双手缠绕着吊上半空，随后猛地甩在墙上，发出了阵沉闷的声响。

身后的剧痛让苏尔怀疑自己断了好几根骨头，他感受到身后条索状粗粝的凸起，惊觉墙面早已被藤蔓占据。

随着它们无序的蠕动，被遮挡严实的小窗也露出了些缝隙，月光见缝插针地照进来，在屋内形成了几道细细的光影。

这微弱的血色光影，因为藤蔓位置的不同而跳跃。苏尔看见了墨色的藤蔓在他白皙皮肤上留下了深深的勒痕，也看见了不远处完全没受到袭击的裴序。

那人岂止是安然无恙，甚至有藤蔓在他身后盘旋汇聚而成了个座椅的模样。裴序就心安理得地坐在那，四目相对时，他极黑的瞳仁竟然变成了翠绿色。

“你！唔！唔……”苏尔瞪大眼睛，正要开口骂他忘恩负义，却很快被几根藤蔓缠着脖子往上攀住，先是口鼻，而后是眼睛，最终深深没过头顶。

藤蔓像一个巨大的茧房，将他包裹其中，却依然不断地缠绕、缩紧。

意识崩溃的边缘，苏尔觉得眼前突然间变得极亮，周围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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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有素未谋面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