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镇位于沧澜江江心的其中一座小岛上,小岛沿岸生长着杨柳娉婷,织成数道碧绿的屏障围在江岸,倒映在江浪透亮雪白、江水幽深漆黑的沧澜江里,镇上民居多是青瓦筑的顶,不仅少闭门户,宅院里妇孺也胆大,见了外人并不躲避,还会立在裹挟藻荇气息的江风里对你笑笑,仿佛在说——
欢迎来到景致优美民风淳朴的无双镇。
风满楼在无双镇出生长大,对镇上的众生百态已熟视无睹。
眼下他趁着日头未落,夕阳沁染漫天红云,天光尚且敞亮,正蹲在自家大门的门槛上,抱着一堆竹简奋笔疾书,脖子梗得比院里的秋千架都直。
黑发黑眼的青年眉目平凡,握笔的手腕却十分有力,行文字字铿锵,眼下却已出现隐约的乌青,应该很累了。
但风满楼把表情管理得很好,并未露出疲态,更没停止在竹简上写字。
他仿佛知道,自己要是不努力的话,世界就会毁灭。
而在风满楼工作的时候,院子里,他的两位父亲正在准备晚饭。
桌椅已经摆整齐,桌上面盆里大块腌制好的黑猪肉色如玛瑙,麻酱、辣油等蘸料也已经备齐,酝酿好不算丰盛的家宴。
申屠察觉到桌子中间的火炉沉寂了些,便摸索出火钳,隔着铁网去翻转木炭,细碎的白灰扬起,即将落在他紧闭的双目上,要燎着睫毛。
然而白灰被另一个人的手截住。
“瞎子。”是风眠略带恼意的声音,“都叫你别碰这些危险的东西,是我干不了活,养不了你吗?”
“说了很多次我只是弱视。”申屠是书生的打扮,常年教书育人,这次也有耐心地为自己辩白,“看得见的。”
“病人都说自己没病,你视力如何,我还不知道?”
风眠是在申屠身上摸索着,好容易才确认纸糊的书生郎并无大碍,这才松一口气,换上略带嫌弃的腔调,“幸好你无事,若是自找死磕着碰着了,我可不给你医,大夫不救该死的鬼!”
“我知道眠眠舍不得我死的。”
“哼!”
随后是些不能细思的动静,止于不知道谁压低声音的一句,“别闹了,馒头还在。”
在家中已无立锥之地,只能窝在门槛上批公文的风满楼捏断手中的毛笔:谢谢您们还记得我这个儿子嘞!
都是上千年的老登,装什么永远热恋的小情侣,真看不出对方不似凡人?
却说申屠那双睁不开的眼睛,确实如他所说,不瞎,也不是弱视,视力好得不能再好,睁开还能杀人。
风满楼幼时入道不久,申屠带他去某个禁地历练时,遭遇一群来历不明的修士行刺。
他们惹得申屠不太高兴,于是申屠睁开紧闭的双目。
行刺的刺客全死了。
申屠赢得很轻松,全程把孩子护在身后。
风满楼第一次见申屠睁眼,先是怔了下,随即海豹崽子似的“啪啪”鼓掌,努力学习所有仰慕父亲的小孩,抬头用带星星的眼睛去看申屠:
“从前我只听说爹爹学贯三教,力压群雄成为正道第一人,肯定厉害,如今才晓得爹爹有那——么厉害。”
年幼的风满楼将手臂张开,比划出孩子心中的“大”,又流露出好奇的神采,“您的眼睛好漂亮,为什么不让小爹看见?他会喜欢的。”
申屠揉揉儿子的脑袋:
“你小爹是个医生,心善胆怯,不要让这双可怖的眼睛吓到他。
馒头,你是我教过天赋最好也最聪明的学生,我对你寄予厚望,可惜如今除了无双镇,哪里都不算太平。
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保护你小爹,保护你未来的爱人孩子还有朋友,然后——”
风满楼无视申屠育儿时夹带的私货,与对方一道背诵出无类书院大门上的对联: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申屠很满意小家伙的懂事,笑了,又揉揉儿子的脑袋,惯例开始做早教:
“魔修尽是纵欲的坏种,哪怕心中还有一丝善念都不至于堕魔,如今天下纷乱不断,灾劫祸事多与魔修所为。
你若有一天超越我,接任仙尊之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肃清正义,知道吗?”
不愧是嫉恶如仇、统领正道的仙尊,灌鸡汤和洗脑的能力,赞!
年幼的风满楼欲言又止,好想告诉爹爹:小爹不心善也不胆怯,很多魔修也都有不得已堕魔的苦衷。
但没有说出口。
他并非真正的孩童,能察觉到自己一旦说出某些真相,会出大事。
……
“咔嚓,咔嚓。”
风眠挽起袖子,正在切肉,片出的卷儿薄且细腻,像他片人一样利落。
菜刀没有开刃,看着是把刀,其实是块铁,切菜切肉,全靠风眠强悍的指力完成。
几年前有邻居来他们家借菜刀,手滑把刀落在手背上却只留红痕不见血,风满楼才知道小爹有如此神通。
尽管邻居说不用赔汤药费,风满楼还是提刀找小爹理论,风眠却只是埋头捣药:
“你爹是个遇事只会喊‘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的文弱书生,娇贵得很,哪能碰利器,被菜刀伤到怎么办?”
风满楼得隐瞒申屠的仙尊身份,不好在这里维护申屠的面子,遂打趣道,“我竟不知尊上对书生还有怜香惜玉之心。”
风眠用浸着草药气味的手敲了下儿子的额头,“那是你爹,自然可以例外,本座生平最恨伪君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风满楼把菜刀收起,转而给捣鼓草药的风眠捏肩,“儿子生来愚笨,不及尊上神武,您多提点我些呗。”
风眠又敲了风满楼个脑瓜崩,力道比上次轻点,难得忍俊不禁,“私底下叫小爹就行,我儿子是要做未来魔尊的,自然要怎么快活怎么活……只是不许喊‘娘’。”
双亲面前,风满楼会当个好幼崽,适时变得调皮,小时候干过的缺德事之一,就是抱着风眠的腿叫“娘”。
风眠清隽的容颜被气到扭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申屠却笑到差点锤碎桌子。
顾忌在申屠心中的形象,风眠没有当着申屠的面打孩子。
他拎起风满楼的后颈皮,点了哑穴断绝逆子呼救的可能,神情却变得慈爱,“申哥,我要医治一位病人,出远门几天,顺便带馒头去见见世面。”
申屠不再笑,正襟危坐,“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不,最多七天。”
“回来我订芳斋的席面,馒头和你都喜甜。”
申屠不知道风眠口中的“病人”就是他们的儿子。
风满楼作为当世两大至尊的亲子,体质和根骨自然都是极好,但自从他学会引气入体,就开始生病。
因为风满楼不仅要和申屠修仙,还要和风眠修魔,两股水火不容的力量就这样在他的体内日夜鏖战,留下暗伤无数。
古往今来,大多数修士妄想仙魔同修的下场,都是爆体而亡。
但那时的风满楼不知道。
这孩子嘴严,始终记得不暴露正道的身份就要在风眠面前压制灵气伪装成魔修,也记不能暴露魔修的身份就要在申屠面前压制魔气伪装成正道。
事后,再独自承受加倍的反噬。
修真界很多年没有同时修行两大道统的修士了,所以申屠和风眠都找不到风满楼身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儿子入道后总是生病,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越传功给风满楼调理,风满楼就病得越厉害。
直到风满楼病得快死了,申屠实在没办法,带风满楼去了一处据说十死无生的秘境历练。
风满楼没有死,体内的灵气和魔气安分了些,丹田筋脉里的沉疴痊愈一半。
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健康的身体,风满楼还是很开心,回家后乐得忘乎所以,第一次喊了风眠“娘”,气得风眠把他连夜丢进另一处秘境。
风满楼用七天的时间活着爬出秘境,病就全好了。
混乱的灵气和魔气都被风满楼驯服,他成为一个仙魔同修而不死的修士,能完美地伪装成正道或魔修而不被任何人识破,直至今日。
……
“馒头过来吃饭(x2)。”
院子里的大人闹腾半晌,总算把晚饭准备好。
“不吃。”风满楼换了根毛笔,继续全神贯注地在书简上批注,“我给自己定下目标,要先看完这些经史子集和医书。”
他没那么自律,急着把这些“书简”看完,其实是因为晚上和人有约。
而且。
经史子集=仙门弟子写给仙尊的信
医书=魔宗弟子写给魔尊的信
仙尊和魔尊都有意让风满楼接自己的班,所以等风满楼年纪稍长,就让他充当秉笔太监代为处理些庶务,美其名曰:提前熟悉责任。
风满楼答应了,每次将书简批注完,还会拿给皇帝老爷过目,由他们指出处理不妥的地方,再正式起草给正道或者魔修的回信。
为了防止大意地送错书简,风满楼往往一口气把工作做完,再分别给两位皇帝老爷呈上。
批注好的“经史子集”必须交给申屠,“医书”必须交给风眠。
绝对不能送错书简。
仙尊极度厌恶魔修,魔尊极度厌恶正道,要是他们得知自己和死对头睡了二十多年,还造出个孽种?
风满楼觉得他俩不把孽种打死再互殴到殉情,这事没完。
……
沧澜江和无双镇的地理环境可以参考橘子洲(放大版),一条大江中四面环水的江心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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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求收藏求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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