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怿离开长安时,元显亲自来给他送行。
古道上,阳光溶金,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并肩慢行交谈着。
元显脚步沉着,身上有着一种常年领兵,运筹帷幄的大将之风。
他是魏国宗室难得的将才,自幼为献明帝所器重,连一贯不妄谈人物的陆太后,都是对他赞不绝口,称其神采过人,风仪秀逸,是宗室之秀。
只是这灵秀人物,表面对陆太后恭顺礼敬,实际却不能为陆太后所控。
“非我不愿归京,只是这西府兵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若我还朝,恐怕没人能压得住军中这些刺头。”
元显话音一顿,淡淡笑着,看向远山的目光悠长,“明善十三岁跟我上战场,至今也有六七年了,在军中素有威望。我若还朝,这西府兵最合适的接班人,非他莫属。何况,他是贺洛跋的儿子,贺洛跋是太后的心腹大将,太后应该不会有异议。”
陆怿淡笑,“你是真会给我装糊涂。”
元明善跟贺洛跋的父子关系剑拔弩张,让元明善领西府兵,才会成为陆太后心腹大患。
陆怿心知,元显不会归京了。
元显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亲手把马牵给了他。
陆怿翻身上马,“再会了。”
元显含笑看着他,点了点头。
话别之后,同行官员先行返回邺城复命,陆怿则是迫不及待扬鞭纵马,独自往洛阳方向而去。
元显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笑意渐渐褪去,浅淡的眸色中染上了一层深沉的忧虑。
*
洛阳。
花铺的顺利开业,贺伦珠也有功劳,她人虽张扬,脑子也灵光,知道这是赚钱的好买卖,便投钱拿了她三成股。
崔之锦也乐得跟她合伙儿,贺伦珠的父亲贺洛跋手握六镇重兵,是值得拉拢的对象。
万事开头难,铺子开起来,赚了第一桶金后,她的生意是愈发顺风顺水,有了资本后,什么能赚钱,什么来钱快,什么就有她掺合的身影。
这些财富,都将成为她招兵买马,揭竿而起的资本。
这一日,崔之锦带着新做的簪花,准备去荥阳卢夫人家中,把花亲自给她送去。
自从知道他们一家是受了国史狱的牵连才逃去南朝后,卢夫人便愈发怜爱她,不仅常跟她订花,还给她介绍了很多客人,时不时还邀她来自己荥阳家中做客。
崔司徒是卢夫人的舅舅,当初范阳卢氏被牵连族灭,她也被没入掖庭为婢,她的兄长卢虔一路逃亡,被荥阳郑家藏匿,才得以活命。
直到大赦天下,卢虔才敢出来,她也被从宫中释放,恢复自由。卢虔感激郑氏的救命之恩,就做主把她嫁到了荥阳郑家。
卢夫人自己也吃过国史狱的苦,在宫中做过奴婢,遭过磨难,便对崔之锦一家的遭遇愈发感同身受。
崔之锦也很重视和卢夫人的关系,荥阳郑氏、范阳卢氏这些汉人大世家,在北方汉人心中很有人望,她必须维护好和这些汉人世家的关系。
荥阳离洛阳有百里之遥,坐马车要走上大半日的时间,嘱咐了妹妹铺子里的事情后,她便坐上了前往荥阳的马车。
娄安亲自驾车,贺伦珠同行,在东方泛起第一缕晨光时,马车便哒哒上路了。
临近黄昏时,崔之锦抵达荥阳郑家的坞堡。
卢夫人收好簪花后,照旧拉着她问长问短,依然不死心的要给她做媒。
“我兄长卢虔如今官居中书侍郎,还有一个小儿子未曾婚配,与你年纪合适,才貌匹配,不失为佳婿。”
崔之锦勉强笑着,谦虚推辞,“我们这样的寒微人家,不敢攀附高门。”
卢夫人语重心长道:“我兄长素来宽厚,夫人出身清河崔氏,你虽不是清河崔氏人,可同姓便是骨肉,你嫁过去,舅姑定然善待于你的。“
崔之锦笑的愈发勉强,“夫人抬爱,我受宠若惊,只是儿女婚事,都凭父兄做主,我不敢擅作主张。”
卢夫人还想说什么,贺伦珠却早就对她们这种拐弯抹角的谈话不耐烦了,打断她道:“你别打她主意了,她是我陆哥哥的人,以后能做平原王妃,谁稀罕你哥哥的小儿子?”
卢夫人目瞪口呆,愕然看着崔之锦,原来她已经定亲了?
崔之锦面色尴尬,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不是夫人以为的那样,可我的确不能答应夫人的美意。”
卢夫人不死心,苦口婆心劝说着,“我们卢氏虽比不上陆氏显赫,可定下家训不许子弟纳妾,并无什么后宅腌臢事,女郎是冰雪通透人,绝不会在这等事上受委屈。”
崔之锦心知卢夫人是委婉提醒自己,陆太师姬妾无数,家宅不宁,还是好言婉拒道:“夫人家中自是极好的,只是我没这个福气。”
卢夫人连番劝说无果后,才终于不再勉强,只是天色已晚,卢夫人担忧她晚上赶路有危险,坚持留她在家中暂住一晚。
盛情难却,一行人便在郑氏的邬堡中留宿了一夜。
*
夜里,贺伦珠跟崔之锦住在一处。
二人趴在床上絮絮低语,贺伦珠还一本正经的警告她,她会替陆怿看着她,她是陆哥哥的人,可不能做出什么对不起陆哥哥的事情。
崔之锦脸色尴尬,闷不做声。
夜深后,二人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邬堡外突然传出阵阵骚动,崔之锦惊醒,披衣走了出来。
贺伦珠已经跑出去探查情况了。
娄安从外回来,见她在屋外站着,立刻送她回房,嘱咐道:“是一些流民在闹事,我出去帮手,女郎在此好好呆着,千万不要乱跑。”
崔之锦面色凝重,点了点头,朝廷近来在试推均田,地方豪强反对之声很高,想来又有人在聚众闹事。
前世,就是在太平六年冬,爆发了荥阳之乱。
那时,她身在宫中,此刻,她身处乱中。
崔之锦心中愈发忐忑不安。
很快的,郑氏的仆妇们便急匆匆来提醒她道:“女郎快收拾东西,准备逃命吧,邬堡马上要守不住了。”
崔之锦吃了一惊,出来时,院子里站满了人,个个焦灼不安。
邬堡外,郑氏兄弟已经带兵跟作乱的流民打起来了。
“我们不拿朝廷的俸禄,也不向朝廷纳赋,谁都不能均我们的地。”
作乱的流民愤怒的叫骂声响彻在整个邬堡外,女眷们都是心惊肉跳。
卢夫人的儿媳还能勉强冷静,侍奉在婆母身旁,两个年幼的女儿已经躲在保姆怀里哭起来了。
崔之锦听到乱民的骂声,心中忐忑。
目不识丁的百姓根本不懂什么是均田,却极其容易被煽动情绪,在地主豪强的误导下,百姓们字面意义上把均田理解为是要抢他们的土地均分给没有土地的人,却并不知朝廷是要将无主的荒地分给他们。
均田是鼓励佃户从地主豪强的邬堡走出来,去开垦拥有自己的土地,摆脱地主豪强的控制,侵犯的是地主豪强的利益,故而遭到大地主豪强的反对。
这些反对均田的地主豪强,故意煽动流民情绪,引导他们作乱以此破坏均田,百姓们不明所以,也纷纷加入乱军。
不知何人喊出起义口号,各大坞主纷纷响应,煽动流民作乱了。
郑家主带着儿子们留下对抗流民,吩咐下人备车,派人先行掩护女眷撤离。
一队家将掩护郑氏女眷先行撤离,娄安带兵断后。
卢夫人的马车在前,崔之锦的马车紧随其后,远处的动乱声越来越大,她再回头时,邬堡外已经火光冲天,厮杀阵阵了。
马车一路疾行,为了避开流民围堵,不时改道,避不开的,还起过几次冲突。
一场场厮杀后,护卫死的没剩几个,娄安也和两个小女郎失散。
天将亮时,崔之锦和贺伦珠被迫停在了延寿城。
*
另一边,在日夜马不停蹄的赶路后,陆怿终于抵达洛阳。
从小沙弥处得知崔家众人已经搬走后,又立刻赶到了崔宅。
崔协父子看到陆怿分外惊讶,得知他是专程改道来看女儿的后,不由面有难色,说她前几日去了荥阳,至今还没回来呢。
陆怿眉峰一蹙,荥阳离此不过百里,一来一回最多也就两日时间,怎么一去好几日还没回来?
崔家众人也不清楚情况,只知道卢夫人过往也常留女儿在荥阳小住,只当她又是被留住了,所以也没当回事。
陆怿心中隐隐不安,又立刻驱马往洛州府去。
才到州府,就见各处都在调兵,州府已经开始戒严。
元衡换了戎装,亲自领兵平乱。
两个时辰前,洛州府急报,荥阳乱了。
*
众人已经被困在城中两日了。
延寿城内驻军不过一千,北邻九山,南靠嵩山,易守难攻,据险守城尚可,可若开城与那成千上万的流民作战,胜算不大。
流民明显也是想攻下这座易守难攻之城,好当成作乱的据点。
贺伦珠站在城墙上,看着流民攻城,蹙眉道:“这伙人根本不是一般的流民,进退有度,训练有素,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指挥。”
她自幼随父习武,虽未真正上战场杀过敌,可也粗通几分兵法。
崔之锦神色凝重,坞堡的坞主,都会私下畜养乞活军,故而朝廷始终无法将地方作乱的豪强消灭干净,早期只能暂时推行宗主督护制。
如今推行均田制,就是为了打击这些地主豪强,他们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崔之锦担忧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求援,可娄护卫不在,没人能去传信。”
贺伦珠思索了片刻后,抡起宝剑,自告奋勇道:“我去突围找援兵。”
崔之锦吃了一惊,连忙制止,“不行,珠珠,太危险了。”
贺伦珠不以为意,“昔有荀灌十三岁就能突围救父,我们胡人女子也不差于这些汉人女子,我若不去,岂不要被前人耻笑?”
崔之锦眸色微沉,外边流民越聚越多,城中守卫不足,粮食短缺,撑不了几天了,如果不想法子出去报信,找援军来救,她们都活不了,还不如赌上一把。
入夜时分,流民困倦松懈,贺伦珠腰悬利剑,带了几十个军士在城墙悬索,趁着夜色,沿着绳索悄悄出城。
本以为已经够谨慎,却还是被哨兵察觉,城楼下顿时火光一片,军士和流民展开混战,杀声震天。
已有流民兵沿着悬下的绳索往城墙上攀爬了,崔之锦立刻抽出匕首,用力的割着绳子,阻止流民爬墙进城。
城外厮杀阵阵,崔之锦心惊胆战地看着在流民中厮杀的贺伦珠,眼见流民越聚越多,她大喊着守将,让他开城门,接应贺伦珠回城。
守将担忧城破,百姓遭难,坚决不肯开城门。
崔之锦心急如焚。
危急之际,远处突然响起了胡笳声,苍凉古朴,浑厚低沉,似是在诉说着一段波澜壮阔的往事。
城外的厮杀为之一滞,崔之锦的目光也随着胡笳声看去,很快就看到了坐在城墙上那道修长瘦削的玄色身影。
罗刹鬼面,巨鹿长剑,那一刻,厮杀之声,仿若静止。
崔之锦脑中嗡嗡,瞳孔睁大,心口如同被人攥了起来,狠狠一抽。
玄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从城墙跃下,有如神兵天降,长剑斩杀前赴后继而来的叛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掩护贺伦珠突围。
火光冲天,兵刃交接。
士兵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魏风存,是魏风存。”
“我们的救赎来了!”
“杀啊!”
作战的士气因为救赎的到来,顿时高涨,经过一场鏖战,贺伦珠顺利突出重围,连夜朝着洛阳方向而去。
贺伦珠顺利突围后,城楼上的守卫开始放箭,逼退蜂拥攻城的流民。
动乱平息,突围成功。
崔之锦怔怔站在城楼上,看着那道玄色身影,再度悄无声息消失在一片夜色苍茫中。
她忽然想到什么,拔腿跑下城楼,对着他消失的方向追去。
夜色中,却再不见那道玄色身影。
就在她黯然折回的时候,那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她的面前,声音嘶哑低沉,“你在跟踪我?”
崔之锦脚步一顿,看着他那狰狞的鬼面,肯定道:“你不是魏风存。”
不是她的救赎。
黑衣人身形一僵,声音嘶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崔之锦面容沉静,他与魏风存的身形差距太大了,不是戴上罗刹鬼面,就可以是魏风存。
“因为,我见过真正的魏风存。”
黑衣人握剑的手一紧,罗刹鬼面下,那双棕褐色的瞳孔,微微闪动了一下。
崔之锦紧盯着他的眸子,“我知道你是谁,我认得你的眼睛。”
她顿了一下,肯定道:“你是那天晚上要掐死我的人。”
电光火石间,在崔之锦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黑衣人身形便如同鬼魅一般闪到她跟前,手指再度掐住了她的脖子。
崔之锦后背重重撞到墙上,脊背生疼,墙壁上的碎石土都被那雄浑的冲劲震的乱坠。
“你就不怕我再掐死你吗?”
崔之锦毫不畏惧,双手抓住他的手腕,迎上他的视线,艰难道:“魏风存,从不滥杀无辜。”
黑衣人怔了一下,掐在小女郎脖子上的手指力度明显减弱。
崔之锦终于得以喘息,她轻咳了几声,平复着心跳。
“你为什么要假扮他掩护珠珠突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黑衣人沉吟不语。
“你很讨厌我叫芝芝,你跟芝芝很熟悉?你很在乎她?芝芝的死,是跟魏风存有关吗?你假扮他,是为了引出他吗?”
崔之锦炮仗般发出一连串质问。
前世,陆太师为政不仁,树敌无数,若是陆沅芷因父罪遭到刺杀,那最有可能的凶手,就是那个专杀胡人勋贵的汉人救赎。
可魏风存不该是那种人,那时的陆沅芷还那么小,他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儿下杀手呢?
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你闭嘴,不要再提芝芝了!”
黑衣人语气突然变得狠厉,嘶吼如愤怒的野兽。
崔之锦被吼的身子抖了一下。
他抬起凤眼,死死盯着小女郎,语气阴沉,一字一句的警告她。
“你既要做芝芝,就好好做你的芝芝,我会在暗中一直盯着你,你若敢利用他、伤害他,我一定会毫不手软的杀了你。”
崔之锦瞳孔微睁,利用谁?伤害谁?陆怿吗?
他要给芝芝报仇,还警告自己不许伤害陆怿,他和陆怿兄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的思绪更加混乱,语气复杂,“你到底是什么人?”
“与你无干之人。”黑衣人语气冷漠,虽不情愿,还是提醒了她一句,“你哥哥已经到洛阳了,他很快就会来救你。”
崔之锦愕然,陆怿已经来了吗?
他答应了会来看她,没想到真的来了。
心下轰然一声。
黑衣人不答,迅疾的身影,飞快消失于一片夜色苍茫之中。
崔之锦怔怔看着他消失的身影,脑中一团乱麻,本以为重来一世,她便能占尽先机,可想不到复仇之路竟会如此坎坷。
一个又一个认知以外的变故,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前世,她只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宫人,皇室、陆氏这种级别的权贵,有太多不为她所知的秘辛。
她如今的每一步,都要走的更加谨慎。
*
贺伦珠突出重围后,径直往洛阳方向而去。
路上,便遇到了一路平叛的洛州大军。
流民大多是乌合之众,碰上朝廷的正规军,很快便一触即散。
旌旗猎猎,寒风刺骨。
风尘仆仆的小女郎纵马而来,看到官军大旗后,便对着州军挥手。
元衡认出来人,立刻制止了准备放箭的士兵。
贺伦珠冲到军前,差点从马背滚落。
元衡一把扶稳她的胳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珠珠?怎么就只有你,另一个呢?”
她们不是在一起吗?
贺伦珠狼狈不堪,上上气不接下气,“延寿城,阿锦在延寿城。”
*
另一边,陆怿率领的这一路大军,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
困倦疲累的流民,充斥道路,各处都是哀鸣哭泣之声。
这一路走来,每遇到流民作乱,他都会去平定,哪怕再渺茫的希望,他都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遇到她的机会。
他在流民人海中四处奔寻着,却始终找不到小女郎的身影。
天上又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落了行人满身,道旁不时有难民饿倒、冻倒在地。
陆怿茫然伫立在这天地间,看着无边荒芜的情景。
记忆又回到多年前那次动乱,流民围堵,刺客追杀,他和妹妹被流民冲散,再找到她之时,妹妹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那一刻天地失色,满目只剩鲜红,一片嗡嗡。
此时此刻的情景,再度唤醒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不想再经历失去的痛苦,不想再重蹈无法守护亲人的覆辙。
就在他四顾茫然之时,洛州长史带兵前来会合,给他带来了小女郎的消息。
陆怿立刻纵马,头也不回的往延寿城而去。
他一生亲情淡薄,罪孽满身,最珍惜的人一个又一个的离他而去。
自十四岁起,他便活在痛苦与内疚之中,为梦魇所扰,为心疾所苦。
直到她来到他的身边,才让他累年紧绷的脆弱情绪,竟然得到片刻的松弛与安稳。
她是那般柔弱,又是那么坚强。
即便遭受过那么多的磨难,那么多的不公,她都在努力坚强的活着,没有放弃,没有失望,不屈不挠,坚韧不拔。
她会关心他,照顾他,跟他说她很想他。
他想保护她,爱护她,让她无忧无虑的成长。
他不想,再也不想经历那种失去的愤恨无力之感。
他不想再失去她。
他要找到她。
一定要找到她。
*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下起了雪,暮色阴沉,纷纷扬扬的雪花,很快给城中笼上一层洁白。
城中已经没粮了,今日下了雪,天气更冷了,难民们又冷又饿,援军若再不来,不知要冻死饿死多少人了。
这是崔之锦第一次这般直观的感受动乱与战争。
黎明时,城外的流民又开始有了动作,再度有序的开始攻城,城中粮尽弹绝,士气低沉。
崔之锦和城中妇孺们一起加固城墙,搬着碎石往下砸,阻挡流民。
坚守数日之后,他们早已兵尽弹绝,终是没能抵挡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城破了。
城门大开,流民纷纷涌入城中,城中各处哭喊一片。
大雪纷纷扬扬而落,掩埋着各处厮杀的痕迹。
崔之锦在难民流中被冲的七拐八倒,她一身狼狈,绝望地抬头望天。
风雪飘落在她满是脏污的脸上。
随着风雪而来的,还有令人胆寒的利箭之声,穿过风雪,如暴雨一般纷沓而至。
血肉横飞,刀剑相击,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厮杀声、哭喊声弥漫在天地之间。
她以为要死在这里了。
突然,远处传来隆隆的号角之声,战马嘶鸣,前赴后继,滚滚大军如浪,铺天盖地,有如神兵天降。
天光大亮。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带着生的希望。
崔之锦愕然回头,看着风雪中疾驰而来的千军万马。
为首的男人一身戎装,骑着一匹黑色骏马,马蹄滚滚,震耳欲聋,向她奔来。
那一刻,风雪漫天。
崔之锦看着那匹熟悉的黑色骏马,欣喜若狂。
“哥哥!”
风声呼啸,大雪纷飞,模糊了视线,小女郎穿过人海、箭雨,拼尽全力向他飞奔跑去。
他来了。
生死之际,她以为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可即便是幻象,她也想去拥抱那一丝希望。
蹄声起落,男人纵马向她奔来。
崔之锦欢喜踊跃的对他张开双臂。
男人纵马向前,从马背上俯下身,长臂勾住她的腰,单手把小女郎从地面提到了马上,紧紧扣住。
骏马继续疾驰,崔之锦侧坐在马背上,缩在他怀里,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和他面对面,又欣喜地唤了他一声。
“哥哥。”
男人始终没有出声,淡漠的眸子不带情绪地扫了她一眼,带着三分凉薄,两分无语。
风雪骤停。
崔之锦笑容僵住,微微疑惑地看着他那包裹在厚实围领下的面孔。
映入眼中的,不是那双熟悉的浅棕色眸子,而是一双锐如鹰隼的绿棕色瞳孔。
“怎么是你?!”
元衡:怎么就不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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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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