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见山脚踩实地快速越过人群,临路过时他退了膛把枪给出去,随后大步走到立柜前,抓起一堆折叠整齐的毛巾胡乱擦净手。
在掏出手机按下接听前,今见山环视了一圈,将目光落在躺地呻.吟的人脸上。
对上视线,疼痛呻.吟识趣地屏住。
今见山使劲清了清嗓,摁下接听:“怎么?别告诉我提前下班儿了。”
静谧的屋子响起隐约的声音:“是估计不是笃定。”
“现在——”今见山看了看手机屏幕,“才过去一个多小时,你这估计是不是差的有点儿多?”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听起来像是在说不方便。”
“啧,我是那意思么?”今见山按紧手机,眉目和方才判若两人,“走路?”
“嗯。”
“我这儿正好散步闲逛,要不去接你?”
“没打?”
“怕丢人现眼,只好等你下班儿了一起。”
电话里轻笑了声:“如果我会?”
“正好拿你这个骗子充当球童,左右自己人前也算不上丢人。”
“看来丢定了。”
今见山:“不,两个人的话就不叫丢人了。”
“你说。”
“卧龙凤雏。”
“有他意?”
“又山顶洞人了吧?”今见山垂眸低笑,“现在人管这词儿来形容两个智商不够的傻货,还有就是,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
明明一句就能结束通话,却旁若无人般有来有回的聊着。明明听起来就是即将见面,却好像隔着山川海洋有多来之不易。
眉目透露的喜欢和话语里的温柔比冰冷的枪械厉害太多。
不但能溺毙人,也能溺毙人。
众人盯着罕见的侧影,又下意识去看对比出的可怜人。
男人目光呆滞地看着接电话的侧影,大脑像是还滞留在即将握紧的食指上。
直到这时,大家都明白了。
今见山根本不屑于旁人如何看待评价他,就像不辩解安浩口中的讨伐。
坦荡磊落的君子也好,包藏龌龊保留三分的渣滓也好,他不在意。
或者说,他乐于让讨伐来更改他在旁人心中的品德,好让他坐实渣滓。
这样他就能用渣滓的身份来告知,六年确实不能与一个背影相提并论,遑论是来之不易的转身。
电话挂断,今见山上下看了看自己。衣服裤子没有什么脏污,不过白色板鞋上滴了很多血。
他旁若无人地拿上毛巾去到洗手间,洗了几遍手,又洗了把脸,又把腿擦了一遍,这才拿上浸湿的毛巾走出来。
人群的视线目不转睛落在他身上,今见山看也不看地坐到单人沙发上。
他一边躬身擦拭鞋子,一边低缓地说:“又不是什么世袭,哪怕家里大哥入了伍,荣誉总不能到了这一代霍霍干净,就像交五险一金你也得有个由头。”
“这么看来事儿也好处理,毕竟多多少少都算熟悉体系。回去把工作都先搁置,给爸妈说说,就说......”说到这里今见山停下,倒换毛巾擦向鞋帮。
因为听不到下文是什么,人群逐渐变得焦躁起来,不敢催促只好看向另一个始作俑者。
就在这时,低沉的声音又出来了。
“就说三十了,还一身的臭毛病得改。正巧陇溪新围的十七区那边儿缺干活儿的人,过去锻炼锻炼。”
今见山:“这事儿他们应该都知道,估计也不会不同意,要真不同意就说是我指派。要问原因,也别丢人现眼了,就说铁锹放旁人手里不放心,最主要让提供好生活的也喘口气儿歇歇。”
“当中结了婚有孩子的也忍忍,轮流转发之前也没见抱个奶粉瓶子换换尿不湿。当中有性别为女的,家里上下总能找出来个不当兵的男人。而且是锻炼,又不是真叫你们去打仗,我也没那本事送更没本事的上战场。”
“没来的,董心仪你把这些话都给带到。昌市大院儿的子弟名副其实的一致对外,齐心协力效微薄的力是好事一桩,总不能拿个本子一个个登记再上门讨人吧。”
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其实也不是,有几个人在看不到的地方声若蚊蝇地笑着。
“给你们一周准备和潇洒的时间,该吃吃该喝喝,该交接工作的交接工作,该和爸妈对象辞别的辞别。下周六早上八点都麻溜在门口集合,别带太多东西,干活就得有干活的势子。”
今见山拄着腿抬眼,目光从混杂服装的脸上一一看过:“今儿有不服的都先憋紧,等毛病去干净又都练结实了就来找我。前提大伙儿别又忘了,是找我。”
今见山丢下脏污的毛巾再次去到洗手间,没一会儿擦着手出来。他拿过靠立在沙发处的球杆,又从一人手上拿过棒球帽扣在头顶。
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直朝大开的玻璃门走去。
背影下了坡道又举起电话,不知道是不是和之前续上了。
一直到看不见,一个男人长叹一声气:“说了别发别发都他妈不听,看吧,是不是从我话上来了?”
“你没发我就发了?这他妈分明是连坐!”
“操,董姐,十七区不是还没动么?”
“人不是说了,大院儿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等你们全去了是不是就动了?”
“是你男人给出的主意吧?”
“我让你们躲远点儿你们听了?少他妈往我男人身上赖。”
“我完了......绝对是我哥去,怎么办怎么办......”
“我爸妈绝对得乐死,真是打蛇打七寸。”
“我去不成,谁爱去谁去,真当那工作是说搁置就搁置的,我操他妈真是烦死了!操!”
“去去呗,我回家就给我哥说是今哥让帮忙去。”
......
两名伤患被迷彩装抬走,一片怨声载道中,董心仪拿过干净毛巾,漾着绿色裙摆走到安浩面前。
她先是打量了遍,然后把毛巾递过去:“浩子,我记得我说的很清楚,我董家靠的是他游家在吃饭。”
安浩接过:“一个精神......”
“还在这儿狂。”董心仪勾起红唇冷笑了声,“本来事儿该烂到肚子里,但我发现你还真挺没劲的。”
安浩擦着脸皱起眉,董心仪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声音,笑说:“大伙儿全当你移情别恋,其实你们分手前的大半年,见山就知道你和肖炜当初的那些恶心事儿了。”
一张阳光活泼的脸整个呆呆地僵住,唯独瞳孔震颤地连带身体都在发抖。
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人寒毛倒竖,又像是后知后觉的终于回想起什么。
董心仪毫不心软地凑近:“就连他身边亲近的那帮子到现在都还以为是分手前几天的事儿,都还以为真是他冷暴力你才出轨。”
“上有大伯,下有小叔,还有个江家,覃郊跟他一起长大的那帮子说个战友不为过。不说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样,光一个勋子阴魂不散就够你受的。”
“你不该用电话跟他分手道歉,更不该伤害他现在的恋人,因为他到现在都给了你十足的脸面。事儿不是这么做的,人更不是这么做的。”
“你现在往边儿上看看,这些人当中阴损的有多少你最清楚。真不记恨?要今儿拿的不是十七区给教训,你自己想想你的后果。博士博士,怎么能因为自视甚高这么傻呢?”
不再去看安浩有多惶恐惊惧,董心仪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别断我家财路,也别再联系我。”
肥沃里,摩肩擦踵的鼓噪出八街九陌软红香土,发现被废弃的不毛之地凿出石油,于是僻静地也变得繁华起来。
风吹过来了,沿途的一切都在伺机摇摆。
今见山躬身,从水塘边摘下一朵颤颤巍巍的白色滨菊。
指腹搓捻让根茎轻盈地转了转,花朵像是风车一样又吹出一阵风。
他转过身,视线上方出现了一双脚,抬眼的过程中一寸寸都被他瞧清。
三模那天下了场大雨,今见山再一次放了一众鸽子。他慢悠悠喝着一杯热腾腾的奶茶,边盯显示器上的人边听电话里叫嚣。
公交车站建设的算是相当不错,大大的亭子能遮挡住多一半的雨,即使坐在椅子上,吹过去的雨水也只是将将打在脚前。
上车下车或者等候的人都会悄摸摸看一眼,因为椅子上的人真的挺弱智,哪里像是年级第一。
雨水浇头的时候不知道打伞,端坐在避雨的地方却紧握一把伞。
身子还是后仰,一只手垂在一边,一只手搁置在腿上,伞柄端端握在拳头里面。
因为手放的过低,整个头顶都被伞覆盖,甚至还从薄薄一层上顶出了帽子的形状。
距离最后一场考试还有四十分钟,高三生应该再坐十五分钟就会被电子手表吵醒。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距离大一新生报道的时间还剩五个月,今见山长叹了一声气。
一杯奶茶慢悠悠喝完,高三生不出所料地起身了,他转换成拍照模式,按动快门也站起来。
心跳骤然加速,浑身肌肉瞬间紧绷,今见山叉腿定在椅子边,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
高三生抬脚要走下路沿石,看方向是直冲马路对面,难道发现了?今见山前所未有的兵荒马乱。
就在他踟蹰是逃还是藏的时候,一只手遏制住蓝色校服,掀起劲风呼啸着朝伞下刮去。
往下落的脚后退一步,黑色口罩被劲风刮走,高三生屹然不动的任由疾风骤雨飞扑到脸上。
今见山迟钝地抬起头,透过窗子死死盯向对面。
帽子掀落,女人怨毒的恨不得生吞活剥,因为不能,所以落下了整整三个。
风卷残云,人车恢复了来往,高三生躬身捡起脏污的帽子扣在头顶,又捡起湿透的口罩扔进垃圾桶。
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也像是本身就做足了准备,稳稳踩着水湿朝原路返回。
今见山眉目带笑地走近,摘下帽子反手扣在游弋的头上,然后轻轻抚摸上脸颊,顺手将指隙里的花茎穿在发丝里。
他删光了那一日的照片,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也像从来没有目睹过。
***
“复核尺寸已经全部落定,接下来完全按照设计图走就可以,后期如果真的出现问题,还希望游老师能够慷慨解囊。”
长形餐桌前坐了一圈西装革履,说的都是会议内容,可个个姿态放松,手拿刀叉又都没有开会的模样。
游弋看向正对面的马总:“方便告知原因?”
“自项目洽谈那日起我们时常用餐闲谈,一路下来算是有很好的交情了,你不会要否认吧?”马总打趣道。
游弋笑笑:“可惜马总要在商言商。”
“听听游老师的话多伤人心,只是为你身体着想的同时又担心设计的跟进反反复复换人,两者的份量在我这里都是同等重要。”
“既然马总和刘总是在告知商讨结果,作为设计方当然没有异议,”游弋摇摇头,“只是因为突如其来而感到不解。”
刘总大笑起来,指着他问周围:“看见没有,游总非要我们丢了面子,这样,把有交情的马总保护好,我来丢行不行?”
众人纷纷起哄,刘总看向游弋,语重心长地说:“游总啊,水泥一浇,砖瓦一盖,真要有问题,等你回来检验怕是黄花菜都凉喽。”
“哎呀——”
“瞧瞧刘总说的,飞机在溥市绕一圈找不到停的地方了?”
“老刘啊,太难听!”
调侃左一句右一句,刘总在热闹中提高声音又说:“检验耽误一天,工程就得耽误三天,而且接手的人都从国外请来了,总不能说设计方的设计师不同意交手吧。”
“老刘不说实话,我来说。”
另一头的齐总说:“游老师不知道吧,两月前你请病假,这两位老总已经悄悄把你的设计传给另一位设计师了,这是早就找好接手的人了!”
“那还不是因为游老师动不动联系不上?”
“唉唉唉,话赶话说歪了啊,项目都到了最后一个阶段,你这么说不是在暗讽我们过河拆桥嘛!”
“就说联系不上也没有其他意思,找别人也是怕耽误......”
又是打趣又是圆场,游弋端起水杯静静听着。
今天上午二版算是全部检验完成,游弋正打算复核下一批尺寸,却被甲方叫停。
坐下没多久马总就开门见山,直白理解的意思是,光道只需要出施工图的关子洲,不再需要出设计图的游弋。
话说得其实已经很好听了,但态度却前后不符。等他们差不多说完,游弋放下杯子转而拿起红酒杯。
“自洽谈项目起,因为身体抱恙一事耽误过很多进程,”游弋举了举,“给诸位添麻烦了,抱歉。”
众人暗舒一口气的同时纷纷举起酒杯,场面话都给酒店总设计师给足了面子。
一杯酒下肚,算是敲定了后期的交接会议,长达一年多的项目也算是在设计师这里圆满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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