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李叔过年好，嗯，刚吃过。”

游弋一手接电话一手握笔，时不时往旁边的电脑上看一眼：“子洲寄了衣服。”

他边听边绘图，需要给出反应时就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李叔说了很多，什么隔壁孙子跑家里来，大人几个小时都没发现。

楼下十几年没见的球球回来了，早上遇到还问你们都在哪儿发展呢。

说完家长里短，手机里安静下来。知道这是要进入正题了，游弋放下笔耐心地等着。

“小弋啊......一切都好吗？”

游弋睫毛颤了颤，片刻后嗯了声。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李叔赶忙又说起别的：“我听人说叶拂耳美得很，出去转了吗？”

“转了，”游弋拿起笔继续画起来，“色木槭还没有发芽，陇溪明潭的雪化了......”

他编了一大堆或看来或听来的景色讲给李叔听，最后都以“很美”结束。

终于听到电话那头的李叔让他多吃饭，然后这通电话在疲累中结束。

撒谎这门技术虽然只靠一张嘴，但着实需要演技加成来让谎言达到一定可信度。

不能太反常也不能太没有变化，总之挂断电话后，游弋垂头握着笔，双手.插.进半长的头发里长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有彻底让他卸下劲，另一个需要应付的又来了。

游弋按下接听键时顺带按了免提。

“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嗨兄弟过年好呀！”

游弋问：“不要钱？”

“钱就算了。”

吕从阳压低声音像是接头似的：“那批货怎么样了，马总最后期限定在五月中，为了我荷包里的钱兄弟你得卖命干啊！”

游弋直接挂了电话，用电脑给他打了个视频。

没两秒吕从阳那张脸放大在电脑上，本就皮肤偏黑还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卫衣，显得屏幕上那张厚嘴唇格外夺目。

“哇——哇哇哇哪来的帅逼让我开了牛眼，兄弟你他妈不要命了呀？”

游弋后靠进座椅里，用笔隔空点了点他：“衣服不适合你。”

“瞧瞧，瞧瞧，这就开始嫌弃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吕从阳娇嗔地朝屏幕扣了扣拳，做了个猫咪撒娇的动作：“你以前都他妈说人家穿亮色好看。”

“......”游弋咬着嘴里的软肉，没忍住偏过头低笑出声。

吕从阳见他一副恶寒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他妈干嘛呢，我没看错那是图纸吧？”

游弋捏起纸张的一角，敷衍提起来给他看：“方案春节过后发给你。”

“我靠！到施工图了？！你他妈工作效率......”

“想什么？”游弋打断，“扩初。”

吕从阳一迭声嘿嘿笑道：“我就说嘛，方案都还没过呢你他妈这么自信的。那室外呢？你要没事也给指点......”

游弋敲了敲桌子又打断：“要不施工图我也包了？”

“那倒不用，老关要知道了估计直接厚着脸皮坐享其成了。”

游弋浅浅笑了笑：“建模那边要贴合的材料找到了？”

“那必须，就等你这边呢，完了之后给你邮一个过去。”

“嗯。”

吕从阳渐渐收了调笑，欲言又止地问：“那个老游......那个......”

“说。”游弋继续开始作图。

“老游......”

“嗯。”

看他垂落的眉眼，吕从阳凑近屏幕压低声音问：“都说旅游容易邂逅也容易那个......一夜情。”

“所以。”

“那，你呢？你他妈在那边艳遇了没？”

平行线往上拉了一小截，游弋有些失笑地扔了笔。

他拿过一旁的烟咬着点上，然后看吕从阳：“我发现你一直对我的私生活很感兴趣。”

“啊——”吕从阳挠了挠鼻尖，“我他妈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游弋拉过桌角的烟灰缸：“从阳，问你个问题。”

吕从阳咽了口口水：“能先知道问题的出口等级吗？”

“不用过脑。”

吕从阳点头：“那行，你问。”

游弋对着屏幕吐出口烟：“你是不是暗恋我？”

“......”

屏幕上的人张着嘴定格了，足足过了十多秒才严实地闭上。

下一刻震天响的怒骂声穿出屏幕，仿佛要吃了听雪屋。

“你他妈想屁呢！这种问题是他妈有脑子的人能问的出来的？兔子还他妈不吃窝边草，我是精虫上脑了要吃你个狗逼？！”

一通吼完吕从阳立刻紧紧闭上嘴。

对于男人来说这种有歧义的词汇太敏感，就是一个含字在大学寝室都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本来还想戏谑两句，看他这副模样游弋瞬间反应过来，随后猛地呛咳出声。

吕从阳慌乱地朝后看：“你他妈往哪想呢！我不是说要吃你的......”

见游弋缩着肩膀咳得停不下来，吕从阳恶狠狠骂了声“操”直接挂了视频。

都是开玩笑的话，目的是为了不让吕从阳担心，显然吕从阳师承李棠。

本来没什么的话硬生生引人联想诸多，游弋停下咳嗽后莫名其妙想起来一个人。

关于同性恋他其实见过不少，上大学那会儿班里就有一对。

因为很高调也很惹眼，不然游弋也不会看出田烽与江牧诀之间的关系。

和自己有关的同性，除了系草当众告白，还有一个是......现在想想应该是高中同学。

告白的话无非就那几种，什么觉得被吸引之类，来来回回想表达的意思都与.欲.望有关。

先进脑子，后面就是两·腿.之间的事。游弋不觉得反感，因为本身就与自己无关。

拒绝的话张口能来，不说同性恋，就是异性恋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比较让游弋反感的是，他从来不会做让人误会且被人惦记上的事，那么惦记他的人又是为什么。

如果靠长相就能意yin，那他这张性.冷淡脸，应该会在半道就让人垂头耷脑，而不是火伞高张。

“同性恋......”游弋摁灭烟，将这三个字来回咀嚼。

修炉子那天要不是联想到关子洲没说完的话，倒确实完全看不出来。

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吗？

游弋喝了口水，回想几次的接触，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

也不尽然。

嘟嘟嘟——

吕从阳够聪明，知道在什么时候见缝插针最合适，游弋无奈敲下接听键。

屏幕上出现四个框，先是他自己，然后一一跳出熟悉的脸。

“游工过年好，忙得红包都没时间收啊？害得我工作号还得再发一次。”关子洲像是开视频会议似的，一本正经坐在办公桌前。

游弋放下杯子：“抱歉。”

“呦帅逼，过年不给老姐拜个年，这是讨要红包改视频来一发？”

三人齐齐沉默。

躺在昏暗床上的李棠撑住脸颊凑近摄像头，很响亮地对镜头亲了一口。

她说：“别急，再几个月我就回去了，到时候骊城相见好好临幸你。”

说的是谁大家都明白，游弋垂眼看她：“你要来？”

“老娘在通知你不是在征询你，”李棠打了个哈欠，“到时候洗好了候着。”

吕从阳打了个响指：“我洗好了也去。”

“......加我一个。”

李棠：“从阳就算了，晚上找不着。”

“......棠姐，我骂你了呦。”

游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棠有点烦躁地摘了鼻梁上的眼镜：“你摆个臭脸给谁看呢？”

“棠姐，他那脸不摆也是臭的。”

吕从阳笑哈哈说：“我他妈本来昨天订机票想去，被我爸找借口拦住了，说我一天净他妈会惹事，听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想说我成事不足败事......”

“非得这死样是吧？”李棠继续问游弋。

关子洲赶紧说：“怎么两句话不对你们又吵架，李棠那边现在半夜吧，你们也过春节？”

“不过，老娘过哪门子春节！大半夜准备高.潮就给我看这张脸是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没满足你，怎么？要老娘问问是不是大今没让你满足？”

关子洲：“......”

吕从阳：“......”

整个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滞，画面中的三人各自呈现一种状态。

而游弋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像是无所觉这副局面是他造成。

不知道是吕从阳还是关子洲谁那里的鞭炮声，噼里啪啦打破了诡谲的静谧。

“来了提前知会。”游弋说完直接关了视频。

李棠这人从小就喜欢拉他们看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大了之后说什么都能往那方面扯。

除去这个，固执泼辣的性子也是半点不由人抵抗。游弋很了解她，所以知道决定没法改变也就只好顺从。

但他绝对没想到，这人还能再补个微信消息。

李棠——“老娘的姘头也在那儿，你别自以为是。他没法满足你那就等着老娘过去，也该找人给你开开荤了，别人不行那我只能亲自上。”

没有理会无中生有的荤话，游弋按灭手机后又将手机关机，然后埋首继续手上的活计。

为了以防吕从阳再找事，游弋还是认命标注了每一个地方可以延伸出的另一种理念。

到时候在设计室外景观时，多少还是能提供点思路。

这一忙就忙得天昏地暗，除了管家送餐游弋会稍稍休息会儿，其它时间甚至是睡眠他都忽略了。

游弋转了转脖子，拿起杯子要喝水时，这才发现里面干涸的连一点水渍都没有。

他揉着太阳穴出了书房，书房旁边是吧台，在看到吧台边的人时，他脚下只是顿了顿。

“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亦或是着妆，这些表象的东西想要隐藏太过简单。”

像是知道艺术家们对时间没有概念，吧台上分门别类放了很多种咖啡。

游弋为方便拿了包挂耳式，等候热水烧开时，他侧靠着台沿，环抱双臂不言不看地听着。

“我无法因为融入世俗而欺骗自己，亲近之人又会因我的改变而被迫接受。那么两方撕扯下，得到的结果便是显而易见。”

“如果要在二者间做一个选择，哥，你会选什么？”

游弋盯着吧台的台面，低声问：“不是有第三种选择？”

“哥，如果你是跨性别者，我猜你会选择前者，因为你本身就不在意世俗。”

水烧好了，游弋站直身，拿过水壶边倒水边说：“你想说我没有在意的人。”

“说法不严谨，你是害怕有在意的人所以才没有。”

游弋摇了摇头，取下咖啡包端着杯子走向餐桌。

他吃了点田叔家拿来的槭糖糕点，一顿饭算是解决，随后又进了书房。

一直到大年初三的清晨游弋才终于停了笔。

洗漱过后给管家打了个电话，交代完不用送餐后，头发也没吹就上了床，这一睡直接睡到了初四早上六点。

没热几天又下雪了，相比前一场要大了不少。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住在这种地方是真的浪费，好在也确实并非闲人。

游弋喝了杯水进了健身房，打发走两个小时后，他再次走进书房。

本打算继续忙手头上的活，可在坐下看到办公桌上的手机时他忽然顿住，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因为手机不是关机就是关机，所以开机后电量非常健康。

至于不停歇的短信提示，游弋已经习惯的不能再习惯。

跳过这些，他直接目的明确地打开微信。

果不其然，今见山在昨天早上九点和十点半，各发了一条信息。

09:00——今天去海巴格，还是老时间老地点。

10:30——管家已经告知，什么时候方便了联系我。

不用多做猜测就能得出结论，今见山昨天等了他半个小时。

游弋转着手机思忖了片刻，然后给今见山发了条不到五秒的语音消息。

刚发完消息，门铃响了，前来送早餐的管家依旧热络的和游弋闲聊。

就算是不说话也影响不了屋子里上升的人气。

没吃多少胃里难受的厉害，游弋索性也不难为自己，等管家收拾完餐具他又开始埋头工作。

不过在这期间他会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生怕太专注错过了今见山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