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每个年段的学生来说,高考那三天都是转瞬即逝的,不同之处在于学生的心态,高考生兴高采烈,非高考生捶胸顿足。而董平彦是一个从兴高采烈转为捶胸顿足的,高考堪堪结束,他便被父母打包着丢进高四,又成了考生。
这天他背着自己空荡荡的包,站在滚圆的班主任身后,听着眯眯眼老头腰间钥匙串的叮当声,步伐拖沓,一路从年段室出发,径直走向八班。
董平彦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一眼班牌,他母亲还真有实力,把他个老师口中拖不动的老破车插进实验班去了。
“我其实很讨厌收你们这样的学生。”进门前,班主任转过头看董平彦,眉头皱起来,也许是因为长相,他看起来有些古怪。
那就别收啊。董平彦想说。
老班主任似有所感地抬眼看了身后这个人高马大的差生一眼,接着推门进教室,原先喧闹的教室静了一瞬,而后传出各种欲盖弥彰的读书声。
“还在聊天,明年到这个时候有你们哭的。”班主任停在门口与教室讲台之间的空地上,双手背在身后数落道。
董平彦长得高,估摸着有一米八往上走,站在那跟柱子似的,书包甩在大腿处,和座位上投来的目光对视着。
“去自我介绍一下。”班主任指指讲台桌。
于是董平彦在一片寂静中走上讲台,不甚真诚地鞠躬,说:“大家好,我叫董平彦,是复读生,请多多关照。”
教室里早读的、发呆的全看了过来,董平彦看到了陈柯那个小女朋友,过长的刘海用夹子夹在头顶上,听到声音后匆匆抬头看了一眼,继续默背着课本。
董平彦也见到了周行远,就坐在赵佳韵后面,那双漂亮的杏眼盯着他看了会儿,似乎正在思考什么,董平彦猜他在想那天咖啡店的事。
“行远,你去帮他搬张桌子。”老班主任倒是对学生一视同仁,和周行远说话都是一副严肃样。
周行远收回目光应了一声,放下书站起来。
“我也去吧。”董平彦说。
班主任看他一眼,眼里带着有些无语,不出意外的话是在骂董平彦。差生的形象建立得迅速,他成了“在教室里一刻都呆不住的混混”。
关于桌子,他们需要跨过操场,到另一边的高三教学楼去搬,那里有两个楼层的空教室,供考试作考场用,里面有很多闲置桌椅。
早上的校区看着很舒服,亮堂堂的,路边的树也是,配上教学楼的朗朗书声,颇有些心旷神怡的意思。
周行远沉默地走着,身后跟着董平彦,他似乎格外喜欢最末尾的位置,好像狼。
“你是班长吗?”董平彦问。
“不是,班长是赵佳韵。”周行远盯着脚下的路,学校为了环境美观,四处修建大草地,而学生们又不乐意绕路,于是草地被走出了不少土路,有些崎岖,不留神的话容易绊倒。
“你是副班长?”董平彦又问。
“嗯。”周行远回答。
“那我可要拜托你了。”
周行远脚步一顿,扭头看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你以前不在这里读吗?”
董平彦摇头,嘟囔着说:“我成绩太差了,以前的高中不收。”
“真可惜。”周行远礼貌性地回复。莫名的,他有些抗拒董平彦的靠近,这个复读生给他的感觉和易明很像,大概是因为性格上的区别,易明只是偶尔让他感到怪怪的,董平彦却令周行远全身心都在排斥。
就像河边饮水的鹿,感知到某种威胁靠近时,总会觉得不自在。
听了周行远敷衍的回答,董平彦忍俊不禁,说的话都含着笑:“有什么可惜的?我也就能拉低学校的本科率。”
周行远回头朝他笑笑,这是不想再聊的意思。
学校的每一天对于张成刃来说都是克隆出来的,早上到学校后和座位旁边的同学扯皮,早读开始后摸出对应的书继续和旁边的同学扯皮,老师来骂之后开始睡觉,下课起床把没扯完的皮扯下去,上课接着做梦,偶尔和陈柯旷旷课,真是千篇一律。
睡着睡着,上半天的课程结束,张成刃和陈柯一起去了食堂。
“董平彦不是说高考结束就复读吗?”张成刃绕绕睡得僵硬的肩,说。
“他妈妈给他弄八班进去了。”陈柯低头按着手机,期间撞了这个打了那个的,没素质极了。
“这么牛。”张成刃咂咂嘴,“二百分都能进实验班。”
旁边陈柯含糊地回了一声,眼睛都粘在手机上了,简直可耻。
“玩什么你?”张成刃拿肩膀顶了他一下,有些不满,“人都要住里面了,你也不怕被抓!”
“别动!”陈柯皱着眉,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着,没几下,他又放下手机,翻了个白眼,“又输了,操。”
“哎呦,别提了,”陈柯苦着脸收起手机,朝张成刃抱怨,“赵佳韵昨天非拉着我开一个情侣app,玩小游戏赚钱养家的,妈的。那鬼游戏干难!昨晚玩到现在了,毛都没赚到。”
“该,让你跟她谈。”张成刃嘲笑道。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食堂里,陈柯说董平彦给他们占了位子,两个人站在门边扭来扭去张望半天,终于看着了低头吃饭的董平彦。
食堂人流量大,他们先打了饭才去座位上,两个餐盘咔哒咔哒被放到桌上,董平彦嘴里还咬着肉,抬头一见他们,倒是吃了一惊。
“你没去和周行远吃饭吗?”董平彦问。
张成刃掰着自己的腿坐好,托了托眼镜:“他初中就不和我一起吃了,让我要有自己的交友圈。”
“你多黏他啊,恨不得给人家安个育儿袋把自己装进去吧?”陈柯吧脑袋凑过来,压着声音调笑道。
“吃你的大便去,少管。”张成刃骂他。
“……你真恶心。”陈柯瞪他。
食堂是一个比差班早读更为嘈杂的环境,吃饭间还能听到一耳朵八卦,几乎每一桌都在叽喳聊着,张成刃他们除外。差生建立情感再怎么快,他们和董平彦也不过是认识不过一个月的新朋友,无话不谈还是有些过头。
“下午出去吗?”董平彦问。
陈柯闻言看他一眼,将吊在外面的金针菇吸溜进去,讲话含糊不清:“你刚来就逃课?”
“我个人适应能力比较强。”董平彦手肘撑着桌子,双手交叉放在面前,跟开会的大领导似的,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不成器的话。
“走呗。”张成刃说道,而后转头看向陈柯,等着他的回复。
出乎意料地,陈柯显得有些为难,犹豫不决。
“柯,不去吗?”董平彦说。
“我是想,但是——”陈柯欲言又止。
张成刃了然,朝他摆摆手:”你就和赵佳韵好好学习吧,有了媳妇忘了爹。“
“去死,我才是爹。”陈柯伸着脖子骂道,他啧一声,将食堂的钢勺丢进喝空了的汤碗里头去,“去。不过咱得偷偷的,别让赵佳韵或者她的小姐妹撞到。”
张成刃一手拿着勺子往嘴里送饭一手比ok。
强撑着上了一节数学课,下课铃一响,周行远半秒都忍不了,习题册一横便趴到了桌子上。教室安静得很,人人都在睡,期间偶尔夹杂着因为起立走动而发出的声响,倒也算不上影响。
“——不是,我没有要出去——”走廊里忽而传来声音,像压在被子里,朦朦胧胧的。
“我没骗你,真的——”
教室前门被一把推开,老旧的合页吱呀叫一声,吵醒了不少人。
周行远也是醒过来的人之一,他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只见赵佳韵抿嘴小心翼翼地关门,而后臭着脸回到座位上,气坏了的样子,坐下时没控制好力道,连带着后边的桌子跟着晃了一下。
“你动静小点。”方涵轩也醒了,皱着眉低声说道。
赵佳韵转过身来,表情仍旧是那副气急攻心的模样,她向方涵轩道了歉,拉着椅子往前挪了些。
四周重归寂静,只留下周行远一个人还端正坐着,他再没了睡意,轻手将窗帘撩起来,走廊空空荡荡的,只有那些上课睡饱了的差生站在外面静音式地闹着。
赵佳韵生气的理由很好猜,她和陈柯在一起之前,张成刃就已经一口一个呸地和周行远吐槽过了,两人正式确定关系后更是不用说。在张成刃嘴里,陈柯就是个病入膏肓的盲人,同时也是见异思迁、爱吃回头草的坏马。
刚才迷糊间听见的声音,不出意外的话是陈柯的,尽管周行远和陈柯并没有多少接触。而让陈柯这么拉着女朋友解释的理由,只能是逃课被赵佳韵本人抓着了。从赵佳韵的角度看,这完全就是背叛,少女的恋爱很简单,她想和男友渡过余生,高考在即,陈柯这副样子,压根不拿他们的未来当回事。
周行远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赵佳韵,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们能有什么未来?一年以后,赵佳韵去读重本,陈柯上职专都挑不到好的。
对于高中生来说,在学校过的时间又长又短的,上课时累得想死,四十五分钟看一百次时钟,下课又短得像早泄,一下子就滋没了。
第二个课间,方涵轩作为科代标上一班拿资料去了,回来时给周行远带了个便利店里那种长溜的酸沙软糖,说是易明托他拿下来的。
周行远有些吃惊,当初和易明同桌的时候,他确实会带点什么小零食分给周围的人,不过他不像张成刃,没什么太亲密的朋友,基本上分的就那么三四个。而分了班之后,周行远再也没收到易明分享的食物,直到今天。
“你们什么时候变熟了?”方涵轩分发完资料,回到座位上,顺口问。
周行远摇摇头,将糖果收到抽屉里面,说:“没有。我也觉得奇怪来着。”
“你喜欢这种糖吗?”方涵轩问他。
“以前喜欢。”周行远挠挠下巴,“后来吃太多吃腻了。”
“哦。”方涵轩应一声,随后沉默一会儿,神色有些复杂,嘴巴开了又合,“你不觉得——”
周行远转头看他。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方涵轩收住话头,伸手拍拍周行远的肩膀。
最后一节课上的地理,往后也没有了辅优课,周行远听得认真,于是时间变得不怎么漫长,下课铃响的时候他还在作笔记。在老师跨出教室的同一时间,周行远对着的那块窗子因为锁坏了,从外面被打开,窗帘也跟着让人掀了起来,露出来张成刃的脸,想来是旷课玩得爽,红光满面的。
“我收拾一下。”周行远说着,将挂在椅背上的书包拿过来放到怀里,开始从抽屉里拿书。
“没关系,不急。”张成刃身子一歪靠上窗沿,静静地看周行远收东西,忽而瞥见一条彩色的长条塑料,呀了一声,“你又喜欢吃这个了?”“没有。”周行远将彩色长虫拿起来,看一眼后又塞包里去,嘴几不可察地瘪了一下,“别人给的。”
“周静安吗?”张成刃说,“今天碰到人去便利店买这个,说是周静安要的。”
周行远收拾好东西,拉链一拉背上包,闻言有些吃惊,而张成刃见教室人走得差不多,屁股一扭便从前门走了进来,活像是回家一样自如。
“不是我姐给的,她要给我东西,怎么会挑在学校的时间特意下来。”周行远说。
“也是。”张成刃叉着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等周行远拉好窗将窗帘归位,他们并肩走出教室,与往常无二地走着回家的路。期间在距校门口不远处碰见了拉拉扯扯的陈柯和赵佳韵,还有在一旁看戏的董平彦,张成刃与他们远远隔着打了招呼,出乎他意料的,董平彦还朝周行远招了招手。
张成刃侧眼看周行远回以点头,心中忽而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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