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明兮手背猛地擦过唇上,难以抹去季鹤白存在过的感觉。这强盗做法简直比问灵宗那梦里还要不可理喻,哪有人亲完就跑的。可此一时墨明兮想不出什么办法,他甚至也顾不上声讨季鹤白的举动,只怕季鹤白是准备跳下去拿他自己换生机。
墨明兮扑在栏杆上,却不见季鹤白沉入底下的金泉。叮铃咣啷的剑鸣声下,季鹤白正与那银袍修士打得不可开交。
季鹤白朝着墨明兮喊道:“我把他拖远点,你想办法破阵吧。”
墨明兮无处发泄一腔情绪,将视线重新转到面前的屏障上。放开了手去试破开之法,洞虚境内用术法确实要更近一步。只是塔内的墙皮都被术法打得脱落,仍然是跨不过去这道楼梯。
能用的法子他都试过了,这屏障简直油盐不进。想法逼到极点,墨明兮的思路也跟着逐渐离谱起来,遂干脆变回猫身往里闯。
然后,他穿过去了。溜圆的瞳仁向上望去,确实是过到了另一面。
墨明兮:“……”
他不死心的又抬脚朝楼下走去,畅通无阻地又穿了回来。
墨明兮化回人形,眨了眨眼睛,被磨得没了脾气。
“季鹤白!”他朝着阶梯下喊,季鹤白已经和银袍修士打到了楼梯崩塌的边缘。季鹤白身后就是即将垮塌的台阶,看上去险之又险:“快上来!猫穿过去了!”
除开修为灵力,季鹤白纯粹靠着剑术身法周旋。他听到墨明兮的声音后,不再多做纠缠,拔腿就往上跑。
那修士虽然追得也不慢,只是目不能视终于被摆脱在身后。季鹤白跑到墨明兮面前,看着身侧惨不忍睹的墙壁喘着粗气道:“什么,哪里来的猫?”
墨明兮没有解释,再次化出猫身穿过屏障:“喵。”
季鹤白凝固了:“……”
长长的猫尾朝着他甩了甩。
季鹤白脸上表情十分精彩,哭笑不得道:“那我怎么办。”
暗沉无光的屏障里,一只毛茸茸猫腿风雅地伸了出来。猫头一歪:“喵。”
季鹤白半信半疑地握住猫爪,矮着身子竟然真的在猫的带领下穿了过去。猫身瞬间化为人形,季鹤白抓着墨明兮的指尖,愣在当场:“想不到啊……”
墨明兮已经过了这段惊讶和无语的时刻,趁此机会反将一军:“亲完就跑?”
季鹤白震惊的神情尚未恢复,认真的捏了捏墨明兮的指尖:“我会负责的。”
楼梯上有风而来,发丝从手背划过。
风?哪里来的风?六面窗户都是封死的。
唰唰唰。
一片片薄如蝉翼的信笺纸从空中缓缓飘落,一张张落在台阶上,扶手上,更多的是旋转着飘向塔底。
墨明兮仰头看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将手抽回来:“季鹤白,唱经声停了。”
季鹤白朝楼顶望了望:“走吧,仙人就在上面。”
墨明兮并没有动,呆在原地问道:“季鹤白,你看得见信笺纸吗?”
季鹤白抬起的脚又收回来,目光朝四周一扫,蹙眉伸手在墨明兮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墨明兮瞬间明白这场景又只有自己一人能见,像是邀请他入境。他眨眨眼睛,季鹤白的样子清晰的出现在眼前:“眼花了,眼花了。”
墨明兮听见仙人的声音,空灵似无物,轻飘飘地在脑海中飘荡:“墨明兮,玉华宗而来的墨明兮。”
墨明兮当下冲动得很,觉得这仙人说话也多半是有病。
季鹤白见墨明兮跟上来,关切道:“你脚步声好重啊。”
墨明兮一笑,轻松道:“都上来了还怕人发现不成?”
往上还剩下将近十圈楼梯要爬,那修士追不上来,这一路又变得非常无聊。唱经声停了之后,四周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
季鹤白沉默地爬了两圈,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不躲,你明明可以躲的?”
墨明兮正在细细地端详着无端飘落的信笺,纸上有字,但他完全看不清楚。听到季鹤白胡言乱语,不耐道:“什么东西?”
季鹤白本是觉得无聊,挑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来消磨时间,听墨明兮语气不善,收敛道:“问剑台上。你分明可以躲开。”
这话终于将墨明兮的兴趣从天上的碎纸片中拽了回来,他来没想过这一点。墨明兮只觉得自己分心入相而丧命,现在想来在季鹤白眼中,自己就是站在那里等着他来了一剑。
凭心而论,如果是他看着季鹤白撞上来,恐怕也会觉得有问题。但墨明兮转念一想:“不对,你在问剑台上可是很高兴。”
季鹤白点头承认:“嗯,但我不懂我高兴些什么,我不应该高兴也不可能高兴的。那你为了什么分心?”
墨明兮被这解释绕得头痛,说道:“出了修元塔,我告诉你。”
季鹤白眸中流露出可怜兮兮的不舍,刻意和他并排而行,小声道:“我要是出不了修元塔呢?”
墨明兮笑了笑:“吊着你的命,等我说完了再让你死。”
季鹤白背上寒凉一片,小声嘀咕:“这和祝可山说的不一样啊。”
墨明兮嗅到一丝不和谐,他眯起眼睛:“祝可山?祝可山教你装作诀别然后亲完就跑?”
季鹤白目光直直地盯着前面的楼梯,声音时轻时重:“嗯。他说这是他唯一听进去贺玄清话的时候。”
墨明兮不给他留一点空间:“现在又想故伎重施?”
季鹤白嗫嚅着:“师兄,没有人亲完还像你这样复盘的。”
墨明兮毫不动摇,问道:“期期不是说你十分了解吗?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呢?”
季鹤白稍稍理直气壮起来:“这是心法,我不擅长。”
墨明兮:“……”
饶是墨明兮和季鹤白这样纠缠了一会,他脑子里仙人的声音仍然在喋喋不休,似乎丝毫不在意被人冷落。
漫天的信笺纸飘下来。
啪嗒。啪嗒。
一支玉笔顺着楼梯滚落,恰好落在墨明兮脚边。这支玉笔他似乎也见过,墨明兮抬脚踩了上去。
咔嚓,整支笔碎成几块。
季鹤白没有任何反应,这支笔他也是见不到的。
墨明兮踩着台阶往上,周遭的变换丝毫影响不到季鹤白。飞散的信笺纸越来越多,就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墨明兮看到那千层轻纱堆成的衣裳站在远处,仙人没有在塔外看起来那般蓬松。
这是仙人的境,墨明兮明白了。
他与季鹤白闲聊着玉华宗的事情,仔细摸索着这个自他身边流过的境。他现在只需要心中一动,便可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墨明兮越往上走,离仙人就越来越近。他看到那只是一个虚影,看不清正脸。墨明兮下意识往季鹤白的方向看去,想起了季鹤白在梦中所说,又对应着今日举动。
他心中烦躁得很,搞不清季鹤白这一层层下面到底藏着些什么。只是好像自己也瞒了不少,扯平也不是不能扯平。
万千线索齐聚一堂,墨明兮忽然理解了季鹤白的位置。好像一条绳,他与季鹤白朝着两个方向拧。他不该把季鹤白单独的看待,早该把自己也放入其中。所谓天道的预示,恐怕他与季鹤白缺少哪一个都不行。
现在两个节点在仙人处相遇,一切就该在仙人这里起源。
墨明兮看着季鹤白往前走去的身影,心道:衍天大术今日崩解也罢,他须得弄明白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心中有了定论,墨明兮心念一动走进仙人的境中。奇怪的是,在这境里他还能清楚的看见在楼梯往前的自己,依旧说着玉华宗的闲事走在季鹤白身边。
元神入相,许久没有行此功法了。
脚下的台阶消失,他完全走入境中朝着仙人靠近。墨明兮从怀中掏出算筹来,心念咒诀,算筹化作虚空。天星地河的空间里,霎时多了不断变化的六十四卦。
墨明兮朝着那人影走去,转眼间,就来到了仙人的跟前。
“寻到我面前来了?”
仙人的容貌渐渐清晰起来,墨明兮松了口气,不是李冉。他对这仙人丝毫没有熟悉之感:“特意来寻你。”
意外的是这仙人表情十分丰富,全然不吝啬展露自己的情绪。他轻蔑道:“莫非是算到我要对季鹤白动手,分出一丝元神来牵制我?”
想要推演仙人并不容易,墨明兮还需拖延些时间,于是同样的话轮换着方式来说:“若非境到眼前,我如何会一步踏进来?”
仙人尚能算得,他看见这身白衣稳坐修元塔中,源源不断的灵力向下而行。墨明兮试着看得更加清楚,这仙人又从何而来,又到底抱着什么目的。
耳边季鹤白还在和他说在问灵宗与祝可山聊的事情,墨明兮也分不出心思去听。他面上看着仙人,心里不断推进着演算。
六十四卦在空中变化不休,可还没等那分分合合的算筹得出结果,仙人猛地抬眼望向墨明兮:“玉华宗来的墨明兮,想要窥天呀。”
仙人伸出手轻轻一握,将天上的六十四卦捻得粉碎。他声音清冷,在耳边萦绕:“若要窥天,还请拿出些真本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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