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王宫内院，早已经被夜幕笼罩。

古堡投下阴影，尖顶成了漆黑的獠牙，草坪仿佛被獠牙撕裂一样。

院子里，桃乐丝跑得跌跌撞撞，不断惊恐地回过头，嘴唇颤抖着反复哀求：“求求您！别杀我！救我！有人吗！救救我！”

古堡里除了尖叫声，什么都听不到。

其他人不知道是依旧被隔绝在房间里无法听见声音，还是因为自身难保而决定作壁上观。

幸运的是，桃乐丝的身体构造优于在场的大部分人，虽然已经中年、情绪濒临崩溃，但跑起来并不慢。

花园里，一个穿着黑色蕾丝衬衣、极为高挑的男人正追着桃乐丝。

男人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得出肤色苍白、病态。

“女士！稍等！”季燃在露台看了一眼，猛然反应过来，朝着楼下大喊。

片刻后，隔壁的露台门打开了，石黑善一佝偻着背走上露台，瞥了一眼季燃，阴阳怪气道：“小朋友，你果然还是这么圣母，现在早就过了大公的休息时间，你想死的话就直说。”

祁执正站在露台扶手边，扶着季燃翻过栏杆，听见石黑善一的话，抬起黑沉的眸子，似笑非笑：“大公还没休息。”

石黑善一愣了几秒，看着楼下还在四处躲藏的桃乐丝，犹豫了下，张嘴继续：“年轻人不要太想当然，你们怎么知道大公还没休息？规则肯定有规则存在的道理，我劝你们不要引火烧身。”

与此同时，在花园里奔跑的桃乐丝似乎钻进了花篱组成的迷宫中，一时间失去了踪影。

季燃一边撑着祁执的手臂，一边在露台上站稳了脚，从平台上消失前一秒，少年看着石黑善一，沉静又俏皮的眨眨眼：“我当然知道大公还没休息，捆他的绳上那个蝴蝶结还是我亲手补呢。”

话音落下，季燃和祁执双双消失在了露台的边缘。

两个人迅速从露台下到了地面。

石黑善一呆滞地站在露台上，反应了一会才终于明白过来季燃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喃喃自语着一边摇头一边往屋里走去：“现在的年轻人啊，可怕，太可怕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一楼的窗口，一个侍女和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对上了目光。

侍女刚要喊出声来，祁执竖起一根手指，抵着唇露出笑容：“嘘，大公已经睡下了，如果你要把他吵醒，受罚的可不仅仅是我们两个。”

“祁哥……”季燃看着惊慌失措的侍女、面不改色的祁执，无语道，“这是NPC，不是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应该行不通吧？”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侍女已经果断吹灭了拉住，转身关上了门，去了走廊里，仿佛从来没有在某个房间的窗口看见两位客人一样。

“啊？”季燃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执淡定地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上一个副本里你还没发现吗？”

“啊？”季燃愣了愣，终于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壶里的那些鬼神吗？”

祁执点头。

虽然所有的副本都是系统创造的。

但这些世界里生活着的一切都好像真实存在。

被费长房囚禁的鬼神们依旧眷恋着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宁愿烟消云散，也希望有那么哪怕一秒以人类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

同样的，即使是代替费长房诱骗着游客们，为虎作伥成为了帮凶，但壶里的鬼神也依旧有着自己的仇恨。

他们是NPC，但他们并不是按照某种规则执行任务的NPC，相反，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有着自己的恐惧和愤怒。

就像刚才的侍女——

虽然按照游戏的规则，她的任务是监视玩家们，将没有遵守规则的玩家汇报给大公、驱逐出王宫，但实际上，这也意味着监管不力的她们会遭到处罚。

季燃深呼吸了一下，看向身后的草坪。

在楼上看的时候，视线一览无余，还不觉得怎么样，但走到楼下，面对草坪和迷宫，季燃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片草坪根本不是楼上看到的样子。

“走吧。”祁执挑眉看了一眼季燃，“不是要去救她吗？”

季燃抬起脚步，朝着树篱和花丛组成的迷宫走去。

夜幕之下，这片迷宫显得阴森恐怖，仿佛进入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出口一样。

树篱深处，隐约还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但茂密的树叶吞没了所有细节，让这些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幸好，茂密繁盛的树篱给了桃乐丝一些逃脱的余地。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王宫里的侍女们似乎只负责着自己的管辖范围，没有任何人对一片混乱的树篱迷宫做出反应。

“跟着我。”祁执目光落在错综复杂的树篱深处，面色沉静，胸有成竹，“看脚步的痕迹和声音，是这个方向。”

季燃毫不怀疑地跟上了祁执的脚步，思考了一下：“我记得，这个方向只有一条活路，所有路最后都会通向一个小亭子。”

祁执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季燃一眼，语气有几分难得的冷：“你怎么知道的？”

连他都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季燃究竟是什么时候记住了的。

“我也不知道……”季燃下意识握住了手腕上的胎记，自己也有些不明所以，“好像也没有特意去记什么，只是下来看见的时候就发现我已经记住了。再说你不也是吗，看一眼就能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祁执深深看了季燃一眼。

这很奇怪。

迷宫的复杂程度，绝对不是随便看一眼就能轻易记住的，季燃从来没有展现过这样特殊的记忆能力。

祁执保持着一向的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优雅又轻佻地迈开步子，一点也不像在漆黑暗沉的夜里，不像面临着生死关头。

“你一直都这样吗？”像是绅士们在阳光下的草坪上漫步一样，祁执垂着眸在黑暗中随口问道，连步伐都松弛自然。

然而，季燃察觉到了一丝紧张感。

少年纤细的手指攥着手腕，季燃老老实实作答：“不是，我以前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但好像进来以后，不知不觉看到什么都能记住，而且以前看过的东西好像也都会不由自主冒出来。”

这个解释听起来十分荒谬。

明明在进来之前还没有任何特殊，然而现在，如果不是祁执说了，季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现在的自己居然能在不知不觉中记住所有看见过的东西。

季燃害怕在祁执眼里，自己的行为是有所隐瞒、有所保留。

祁执脚步顿了顿。

季燃的神经突然开始紧绷。

然而祁执只是转过了身。

随着祁执的转身，刚才紧绷的气氛奇妙地烟消云散了，祁执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季燃。

明明在黑沉的夜色中，然而季燃莫名觉得祁执正极为郑重地看着自己。

“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祁执沉着声音，轻轻抓起季燃的手腕，捏着少年的胎记摩挲了一下，“以后如果还有什么别的变化，不要告诉我。”

祁执的声音很轻，和往常一样，尾音含糊着落进了也是累，然而季燃觉得自己仿佛被极为温暖、赤诚的情绪包裹着——

他能明白祁执这句话的意思。

仅仅是一句没有任何

能够记住所有看到过的东西，这在平时的生活里或许会是让人羡慕的能力，但在这个世界里却不一定。

对于很多被困在第三流放地的人来说，每多一个比自己强大的存在，就意味着少了一点活着离开这里的机会。

如果自己的变化被人察觉，难免会有人对自己起杀心。

就算不是杀意，也多少会有利用、争夺、欺骗。

祁执把自己也算进了会起杀心的人里。

“谢谢。”季燃垂着头，沉默片刻，突然红了耳尖，不自觉有些羞赧，“你不用把自己也算进去。”

祁执眉梢微挑，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让季燃有些恐惧。

“你不是说，我看一眼就能知道人去了哪里吗。”祁执笑得轻佻慵懒，“和你不一样，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了这能力，我见过太多意料不到的事。”

这句话没头没尾，没有任何解释。

然而季燃听懂了。

祁执和自己不一样。

自己是进入游戏后才莫名其妙开始了变化，然而祁执在地球上，在自己平淡普通地生活着的时候，就和自己不一样。

少年抬头注视着祁执：“所以你是在解释刚才怀疑我的原因吗？”

“我没有怀疑过你。”祁执转回身，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担心的，从来不是季燃有所隐瞒，而是季燃身上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变化。

“别过来！”季燃和祁执的话还没说完，花篱深处，传来了桃乐丝的大喊。

季燃迅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祁哥！大公好像追着桃乐丝跑到亭子里了！”

不管走哪条路，一定会在亭子里汇合。

季燃和祁执说话的同时一直按着最近的路线在走。

“你不是大公！我能听出来！你不是！”女人的凄厉的喊叫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