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燃和祁执所在的通道离被树篱包围的小亭只有几步之遥，桃乐丝的呼救声、男人的呼吸声都透过树篱传了过来。

不等桃乐丝再说什么，季燃肯定道：“的确不是大公，他们身上的味道有区别，我记得很清楚，大公身上是鼠尾草和番红花的味道，这个男人身上却是皂荚的气味。”

祁执脚步没有停下，扫了一眼地面后，冲着季燃微微点头，声音不失冷静：“的确，这个男人的脚印痕迹也比大公的浅，而且，他有呼吸声。”

他们都已经心知肚明。

大公是个死人，确切来说，这座古堡里，迄今为止他们只见过大公一个土著男性NPC，而这个男人，不应该有呼吸。

就算是现在已经和大公同流合污、狼狈为奸的季马，也已经失去了呼吸。

那么，现在正在追逐桃乐丝的人，要么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NPC，要么……就是玩家中的一个。

离小亭只差一个转弯，季燃下意识瞥向祁执，脸上多了些许苍白和犹豫。

如果……追逐桃乐丝的人真的是游戏玩家，那么就说明，终究还是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然而祁执只是淡淡道：“你要习惯。”

要习惯不是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善良。

或者说，不论多么善良的人，到了这样的环境里，一旦得知了“当所有人都被游戏淘汰，只剩你一个人时，就能活着离开”这样的设定，都有可能改变。

季燃深吸了一口气，拨开树篱，冲了出去。

桃乐丝正紧紧靠着亭子的立柱，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来自一颗氧气含量极少的星球，骨骼和循环系统的发育都远超大部分人，尽管如此，她此刻依旧精疲力尽，只能不断向后缩着。

追逐她的男人身材高大却纤瘦得异乎寻常，几乎让人觉得风一吹就会倒下。

男人手中举着的，是一把古堡中随处可见的拆信刀。

“住手！冷静一点！”季燃冲着男人脱口而出，“就算杀了一个人，又能如何！流放地里有那么多囚犯，你难道要一个个都杀死吗！”

就算在游戏里真的杀死了一个人，对于流放地不计其数的囚犯来说，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归根结底，“活到最后，重获自由”这样的设定，原本就是个可望不可即的骗局，让人看不透制定规则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而男人像是听不懂季燃的话一样，冷笑了起来，一步步朝着桃乐丝走去。

季燃咬咬牙，刚想上前，祁执已经一个健步冲了出去，一脚踹开了男人，冷冷道：“小朋友劝的时候你不听，那就只能让家长教你做人了。”

男人被祁执踢开时一个踉跄，摔进了花丛中，转过了脸——

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杀意，也没有被搅局的懊恼和愤怒，金色的眸子里，是全然冰冷的蔑视。

那是之前坐在轮椅上的霍尔。

季燃愣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从进入游戏开始，霍尔就是坐着轮椅的，从没有人见他从轮椅上起来过，被问到为何坐轮椅时，霍尔的解释是自己在母星上受过伤。

整整两天，因为行动不便，霍尔几乎没有参与过集体行动，也很少发言，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以至于几乎所有玩家都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见有人来救自己了，桃乐丝泣不成、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季燃和祁执背后。

季燃握了握拳，暗自紧绷着身体，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但单薄的身体还是不能完全遮挡身后的桃乐丝。

“你们以为自己可以阻止我吗？”霍尔咧了咧唇，舔着自己的犬齿，金色的眸子里流出不屑，“劝你们自身难保的时候少管闲事。”

拆信刀的银质手柄在夜色下反射出冰冷惨淡的光。

祁执将少年拉到了身后，眉梢上扬，语调轻佻随性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意味：“没听见我家小朋友说吗，住手。”

季燃定了定神，补充道：“先生，您说自己是个程序员，应该不会连最简单的算术都不会吧，就算您杀死了这位女士，就算每局游戏您都能杀死一个人，比起囚笼里的囚犯总数，那也只是杯水车薪。”

第三流放地，是一颗星球。

一整颗星球都用来囚禁犯人，这样的数量，不是杀一个人、几个人能相提并论的。

霍尔轻慢地勾了勾唇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眯起眼注视着季燃，语调令人不由自主毛骨悚然：“你为什么这么认定，我杀人是为了离开游戏呢？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

季燃愣了一下，不自觉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的确，霍尔从没说过，自己这么做是为了逃离第三流放地。

然而，这意味着，杀人于他而言只是一桩余兴节目。

季燃不解道：“你这么做，不怕最后自己也离不开副本吗？”

少一个人，就是少一份力量，这对所有人都是一种威胁，也正因为副本需要集合所有人的力量，才杜绝了很大一部分杀戮。

霍尔轻嗤了一声：“谁给你的错觉，让你把自己和我相提并论？”

并非逞能，而是某种理所当然的自信。

“我不在乎你害不害怕。”祁执无所谓地扬起下颌，“如果你实在不想听小朋友的话，那我不介意让你的轮椅真的发挥一点作用。”

季燃瞥了祁执一眼，抿了抿唇，心里一动——

他很清楚祁执的意思，如果不是自己执意不想看见队友自相残杀，祁执恐怕根本不会去管不属于自己的事。

“算了。”不知为何，霍尔的眼神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恐惧，相反，是某种有恃无恐的傲慢，以及扫兴后的厌倦，“没意思，和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说话真是太累了，我已经对这个女人没兴趣了，你们自便。”

说完，霍尔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迈着步子朝树篱外走去。

消失在树篱尽头前，纤瘦的背影顿了顿，转过头，金色的眸子微眯，冲着季燃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季燃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会反悔。

收回目光时才发觉，祁执正垂眸盯着自己，那双黑沉的眼睛镇定、平静，让人立刻冷静了许多。

“他的确不会再来了。”祁执十分肯定，“通常，这类人有自己的准则，被污染过的猎物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再有吸引力，但这也意味着，他可能会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

——前有罗德曼大公和伊莲娜公主，后有不知道何时可能再次动杀心的霍尔，他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个副本。

祁执面容冷漠却显得有些紧绷，他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极深，以至于季燃难以相信此刻的祁执正充满戒备。

片刻之前，霍尔握着拆信刀追赶桃乐丝时，他也不曾流露出半点紧张。

季燃小心翼翼地分析祁执的表情：“祁哥，你在紧张什么？”

他像在黑沉无月的海上，敏锐地捕捉鲸群的鸣叫，并非借助双眼或者听觉，而是依靠某种更为敏锐的感官和暗号。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祁执像是放弃了什么，投降般叹了口气：“他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会是你——搅黄了他好事的你。”

霍尔的上一个目标桃乐丝，是一名纤细、肤色偏白、瘦弱的女人，这些特征同样在季然身上有所体现。

“我不怕。”季燃咬着下唇，小声道，“鬼都不怕了，还怕他做什么。”

祁执笑了一声，有些恶劣道：“只要你能做到一件事，我保证他不会有机会对你下手。”

季燃不明所以，抬头看向祁执：“啊 ？”

“一直跟着我，寸步不离。”祁执嘴角勾起，“只要我在，你就是安全的。”

季燃耳根一红，埋着头不说话了。

有没有这事，他都是和祁执寸步不离的。

“那个……谢谢两位……”夜色里，有声音打断了季燃和祁执的交流。

缓过神的桃乐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两人道谢。

“没事，我们也没做什么，幸亏您体质好。”季燃连忙冲桃乐丝摆摆手，“我们没到之前，多亏您自己跑到了这里。”

桃乐丝脸上还是一片苍白，喘着气道：“我的母星氧含量很低，引力也很大，因此我们的身体构造也更加强壮，到这里的第一天我有些不习惯，但今天已经习惯了很多，甚至能比以前跑得更快。”

也正因此，昨天的桃乐丝看起来是所有玩家里最脆弱的一个，成了霍尔的目标。

当适应了这里的氧含量后，桃乐丝恢复了平时的体质，才让霍尔失算了。

云在天上飘动，祁执的脸被遮挡了一半，只有半边沐浴在月光下，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那你在第三流放地的囚室里，有感觉到不适应吗？”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桃乐丝回忆了一下才开口：“好像……没有过，我醒来就从没有想到过自己到了一个新的环境。”

祁执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季燃深吸了一口气，同样察觉到了什么：“祁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祁执心不在焉道：“小孩儿，你记不记得，我们在监区里见过的人，有一个翼人，还有一个人明显带着两栖动物特征。”

每颗星球的引力、气体的组成、水分的含量、温度，一切都截然不同。

可竟然没有人在第三流放地表现出任何不适。

季燃正想着，古堡里却突然传来了钟声。

祁哥日记：听说有人不听我家小孩的话，让我这个当未婚夫的来好好教育一下。

燃燃：听说我突然有了个未婚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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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