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燃下意识觉得祁执似乎是不会感觉到疲劳的。
然而转念一想才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才是奇怪的——
祁执和他一样,只是最普通的人类而已,哪里有不需要睡觉的人类。
说起来,虽然是在全息游戏里,但实际上他们的身体都在第三流放地里,只不过是度过了短短的一天而已。
昨天晚上祁执虽然很早就合上了眼睛,但季燃仔细想了想才发觉,早上根本不知道祁执究竟是什么时候睡醒的,也完全没有听见过祁执的呼吸声。
祁执分明是根本没有合眼。
游戏里没有,囚室里也没有,不管是身体还是意志,统统保持着最清醒的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猜想,季燃微微抬起眼,悄悄打量了一下半枕在自己脑袋边睡着的祁执。
祁执的脸上似乎有些疲惫。
季燃正打算让祁执睡一会,收回视线时却瞥见祁执睁开了眼。
黑沉的瞳孔近在咫尺,眼底似笑非笑。
“没算错的话,太阳至少还需要半小时才能落到位置上。”似乎是以为季燃着急了,祁执懒洋洋地解释了一句。
季燃连忙摇头:“我们等等就好,祁哥你好好休息吧,大白天的,古堡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情况吧,大家都在呢。”
“我只是休息一会。”祁执抬眼看了看沐浴在日光下的古堡,“迷宫一打开我们就回去。”
漆黑的外墙即使吸收了阳光,看起来依旧阴森可怖。
迷宫的蔷薇墙极高,周围也没有任何可以攀登的东西,除了在这里等着没有任何选择。
这两天,古堡里所有的游戏进度也几乎都是靠着祁执在推进的。
不管是率先打破规则,又或者是和罗德曼大公正面碰上,祁执一个人扛起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季燃突然意识到,十多个人的重量全都堆在了祁执的身上。
哪怕祁执看起来对一切都不在意,他也没有放弃过任何人的生命。
“祁哥……”季燃害怕打搅祁执休息,话刚说出口,又吞了回去。
祁执眯了迷眼,将脑袋整个枕在了季燃头顶,柔软的浅色头发就扫着眼睛,让他声音听起来也变得柔软了几分:“怎么了?”
季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会……努力变强一些,不会用很久的……以后祁哥你也可以依赖我,可以不用一个人扛所有东西。”
祁执勾了勾唇,淡淡道:“你现在这样,就挺好。”
季燃愣了愣,动了动嘴唇,没有再说话。
祁执笑笑,声音有些干涩:“小孩儿,第一次过这样的生活吧?”
季燃下意识道:“什么生活?”
他也同样一夜未睡,此刻终于休息了片刻,反倒有些迷糊起来,脑袋不由自主向下滑。
祁执轻轻用手臂托住季燃,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淡淡道:“不敢闭上眼睛,不敢睡觉,害怕一睁开眼睛就会有一个认识的人再也无法醒来,害怕或许那个无法醒来的人将会是自己,这样的生活。”
季燃垂着眼睛,看见了放在颈侧的手。
那只被自己垫在颈下、正虚虚搭在肩头的手,骨节分明,带着细小、不易察觉的伤口。
季燃隐约记得,祁执的手心里有几枚明显的茧。
“祁哥……”季燃微微仰起脸,露出偏白的颈,“你有过这样的生活?你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少年的脖子很白,喉结稍微沁着些晶亮的汗,在日光下微微发光,掺杂着周围浓郁的蔷薇香,像是被晨露、花蜜包裹的蔷薇花苞。
祁执用指尖点了点季燃的喉结:“我来这里之前在做生意。”
“做生意?那为什么会害怕……”季燃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祁执的话。
祁执轻声道,“在非洲。”
季燃怔了下,抬头看向祁执:“非洲?”
祁执似乎是想从口袋里找烟,找了几遍才想起换过的衣服里没有烟,只能吐了一口气,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原因,只是在那边的时候,最好的兄弟、驻地边上分过我烟的老头、每次看见我都会笑的小姑娘,全都死了,我没来得及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告别。”
“所以后来,就干脆留下了。”祁执半闭着眼睛,像是不愿意回忆更多。
季燃惊愕片刻后,极为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时候,我估计还很小吧……”
祁执在他耳边笑了笑:“我刚去的时候二十岁。”
“祁哥你今年二十八了吧?”季燃掰着手指算了算,“八年前……那时候我还在孤儿院呢。”
这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并没有任何起伏。
“孤儿院?”祁执低声道,“你的父母呢?”
季燃像在说什么别人的事情一样,极为平静地叙述道:“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出车祸去世了,我对他们没有任何记忆,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
祁执看了看季燃,语气不由自主更柔软了一些:“没有别的亲人吗?”
季燃点头:“没有,但没关系的,我早就习惯了,倒不如说我其实根本不知道和别人一起生活、成为家人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
那对季燃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太难过的事——
他不曾拥有过家人,也不曾和任何人有过亲密的关系,自然不会因为没得到过的东西感到遗憾。
祁执搭在季燃肩头的手紧了紧。
听季燃说这些,他突然觉得蔷薇花丛的香气过分浓郁,高大的树篱逼仄得令人生厌,心口被堵得生疼。
季燃却还在安慰祁执:“我真的没关系……”
“时间差不多了。”祁执坐直了身子,语气平淡,“说正事吧,你觉得刚才听到的吟唱是怎么回事?”
季燃自觉地没问祁执为什么岔开了话题,回忆了一下:“很奇怪,这段话为什么会是英语?游戏不是有自动翻译吗?”
祁执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给你翻译,是为了让游戏继续下去,不给,是怕你活到最后。”
对游戏进行造成困难的词句被翻译成了众人熟悉的语言。
能被检索到的信息则保留了原本的样子。
“真坏。”季燃像是怕被游戏听见一样,小声嘀咕着,“想人死就直说嘛,为什么要折磨别人。”
他这副模样,看起来委屈又可爱,像只小猫。
祁执揉了一把季燃的头发,手指停在季燃头顶,没再收回去,嗓音微哑道:“把那段吟唱再背一遍。”
“We are all queen of our kingdom(吾等皆为女王)……Blood is our bond\' and incantation is our blessing(血缘是我们的纽带,咒语是吾等的祝福)……So as i order Reverted the Throne(故如吾等所令,王权归位)”季燃一字一句背了一遍。
他并没有试图理解吟唱中的词句是什么意思,只是顺其自然、毫无阻塞地将听到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
空气里,随着气温的升高,蔷薇花的馥郁香气越发浓郁,祁执皱了皱眉,将听到的句子翻译出来:“我们都是女王……靠血缘维系纽带,用咒语祝……我命令,归还王座。”
太阳逐渐上移,过不了多久,塔楼玻璃的投影就将和迷宫重合。
留给季燃和祁执的时间不多了。
“女王们指的是伊莲娜公主的妈妈、外祖母、曾外祖母们吗?”季燃想起了之前在罗德曼大公卧室里看到过的羊皮纸。
羊皮纸上的谱系图,从女性开始,之后的每一任继承人也都是女性。
整个王朝,似乎除了女王就没有别的继承人了。
“应该是。”祁执抵了下唇,像在思考什么。
“那这咒文的作用,我们是不是猜错了?”季燃惊觉之前的猜测有些不对,“那些纹路,不是用来诅咒公主的,而是保护伊莲娜公主的?”
既然来自于伊莲娜公主的祖辈们,也来自她的母亲,那自然不可能对伊莲娜公主有害。
谁知祁执却摇了摇头,抬眸看着不远处漆黑阴森的古堡:“不一定。”
阳光下,古堡森然耸立,彩窗透出零星光线,像被黑暗吞没前的最后一丝残余。
明明在光芒万丈的世界里,古堡却让人不寒而栗。
季燃强行忽略了古堡给人带来的压抑感,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吟唱的内容上:“为什么这么说?之前的羊皮纸上不也写了吗,这咒语是妈妈留给女儿的祝福,妈妈会害自己的孩子吗?”
说到一半,季燃自己顿了顿,小声道:“好像真的会……”
他没有过亲人,父母是因为车祸而离开的人世。
但其他小朋友并不都是这样,也有的孩子是被父母亲手抛弃,甚至遭受虐待后才成了伙伴。
那些被遗弃在冬日草丛的襁褓里,也曾留下过字条。
“妈妈祝你幸福。”
祁执瞥了季燃一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并不是说,伊莲娜公主的祖辈们用祝福诅咒了伊莲娜公主。
季燃下意识追问:“那是什么意思?”
“或许,她们的确认为自己留下的是祝福,但——”祁执深呼吸了一下,“永远的权利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说,有时候并不是祝福,而是灾难的开始。”
根据吟唱里的说法,咒语的作用十有**是庇佑帝国。
确切来说,是庇佑女王们的子嗣永远掌握着整个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利。
这是祝福。
但也是诅咒。
小可怜,祁哥会爱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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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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