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历史，真的很难。

塔利亚在说到那幅员辽阔的土地上发生的事情时，总是带着深深的遗憾——这片被命名且已经被广泛应用的、名为“中东”的地区，是根据西方的国家进行定位和命名的。不仅如此，在讲述到近百年来的战争、殖民、欺压和奴役后，她只觉得气血上涌。

用自己的资源供养全世界，但最终得到的不是尊重，而只是掠夺和鄙夷。

这不公平。

绿色的眼中闪烁着火光，而着跃动的情绪被王敏锐地捕捉到了——又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名为塔利亚的女孩儿眼中他最为欣赏的特质。

不服从。

“你很生气？”吉尔伽美什问：“你气什么？”

“我生气的是……所谓‘文明’，尤其是现代文明的表象下，实际上还是血雨腥风的，并且从未逃脱过以武服人的本质。”塔利亚说：“当压迫者制定了规则后，敢于反抗的人，就成为了罪人。”

“你想说你父亲吗？”吉尔伽美什又问：“但又好像不是——我不觉得你像是在为他抱不平。”

塔利亚撇了撇嘴：“父亲——我不应该评价他。”

吉尔伽美什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带了一丝愉悦：“你不认同他，但不妨碍你用他的名号来，嗯，给你壮声势。”

他说的是她刚来时候的事。

“一码归一码，这不妨碍的。”塔利亚说：“我也没办法，谁让我是他生的呢。”

她看起来坦然极了，完全不像最初那小心谨慎的姿态——这也和塔利亚通过观察发现，她似乎的确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世界的地方有关。神话时代的想象和单薄历史的虚无让这里真实又虚假，塔利亚脑子过了一遍，的确没在脑海中发现自己的父亲能结识过有能力创造这样空间的人物，又或者有这样的朋友，父亲也不会将这珍贵的能力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她终于或多或少地泄露了自己的看法。

“听起来你像是要妥协。”乌鲁克的恩说：“但你不是这样的人。”

“是的，我不是！”塔利亚眼睛亮起来：“我想等到有一天，等我自己足够强大了，就带着我自己的人建立新的组织！”

吉尔伽美什：“做什么呢？”

“武装自己，攫取利润，提升力量，扩散影响。”塔利亚坚定地说：“我要让新月之地变得干净起来。”

而这，就又和塔利亚说过的历史关联了起来。

“雅色拉人，那帮讨厌鬼被罗马的贤帝赶出了迦南之地后，在二战后又阴魂不散地回来了。”塔利亚说：“他们并不是依靠着自己，而是依仗着殖民者的势力，硬生生地啃下了别人的一片土地，还背信弃义，靠着暴力强行定居，不断蚕食帕拉斯坦的领土。我记得，帕拉斯坦原本的国土已经不到三分之一了。”

吉尔伽美什挑了挑眉：“你们的地球上没人管这个？”

“没有，又或者说，可以管这个的，其实本质上是希望它发生的。”塔利亚皱着眉：“宗教，这是一种考虑的方向，但完全不占主要优势。中东这片土地最重要的资源是石油，雅色拉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国家，不如说是美国楔在这里的一颗钉子。”

可悲的是，这颗钉子并不能被很好地拔除。

“新月之地爆发过多次战争，但在雅色拉背后的美国政府的支持下，没有一次是打赢的。埃及、沙特……这些国家没有独立的军事能力，也没有强大的经济支援。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心是不齐的。”塔利亚自己一边说，一边理思路：“我问过父亲，问他为什么不团结起所有的人，来把雅色拉人赶出去。”

吉尔伽美什没有问拉斯的回答，因为他已经从塔利亚眼里看到了失望。

浓浓的失望。

“那你首先要做的事团结他们。”吉尔伽美什问：“那并不简单，而且，你是个女人。”

“我知道。”

塔利亚毫不避讳这个话题，并且深知这是自己的劣势。可是，也正是凭借这一点，她能够找到思想更开放、先进的人群。

“我曾经去过卡加，那里有……面向平民的学校。我也去过也门，那儿有顽强不屈的抵抗组织。我也去过黎巴嫩，那里还有向东方借鉴智慧的武装。”塔利亚说：“虽然我现在只是知道他们，但我可以和他们慢慢建立联系。何况，我是个女人，但我也是我父亲的女儿——会有带着头巾的贵妇来主动找我聊天的，乌鲁克的恩。”

“你看起来都已经想好了，”吉尔伽美什说：“为何还要向我汇报？”

“……”

塔利亚眨巴眨巴眼睛：“可能，我还是有些怕。”

吉尔伽美什：“如果真的怕，你就不会有这么切实的想法。”

这个回答让塔利亚愣了一下，因为它简单粗暴、直来直往，又切中要害。本来塔利亚还有些伤春悲秋，想说些“怕父亲不支持”、“怕作为女人还是不被尊重”以及……“怕输”。

可，就像吉尔伽美什说的那样，她已经想好了事情的进展中每一个微小的脉络，以及该如何应对那些困难。

她，还是不怕。

“那么，您觉得呢？”塔利亚的眼睛亮闪闪的：“您觉得我可以吗？”

“看着难。”

吉尔伽美什吐出了冰冷的话：“你到现在还没把你身边那个小子的底细摸清楚，本王总觉得你这么心大，办不好这样的事。”

塔利亚：？

塔利亚：！

吉尔伽美什看到塔利亚捉急的样子，也有了恶作剧的心思。不过作为人王，他还是觉得自己比伊什塔尔有正事儿得多。

“我之前的确派人去找过基什的阿伽。”吉尔伽美什说：“但和神话中相反，我是为了城市间的互市和水渠的修缮而去。”

神话时代，人力短缺，耕种与收获是所有城邦的重中之重。

而若是能聚集起来，将两河的水引入到土地旁，将又变出无数肥沃的良田。

“由基什王提出倡议，我作为南方城邦的领头羊应和，在农闲时集结奴隶与自由人，修整河道。”吉尔伽美什说：“这份功绩可利万世，帮助整片大地作物生长，也可以减少城邦间因为收获不定引起的战争和掠夺。”

塔利亚从未在历史的研究中读到过，她有些怔忪。

可她又觉得这是对的，因为只有胸怀气度和眼界如此高远的王者，才配得传颂八方的诗歌。

“我的确不太喜欢阿伽，但是，基什落在了乌鲁克周围，那么就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比起无意义的开战，我决定利用它，做一些对我们都有利的事。”吉尔伽美什说：“你明白吗？”

“我……”塔利亚的脑子转了起来，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我明白啦！”

她噌地站起来，哒哒哒地向外跑，想到什么后又哒哒哒地折回来：“那，王，请问我可以借点东西吗？”

“她借了什么？”

伊什塔尔听完比尔胡图拉的讲述，兴致勃勃地问：“是武器？用来镇压坏小子的肉··体？还是药物？用来迷晕坏小子的心智？”

“是珠宝。”侍卫长木着脸说：“王打开了宝库，那绿眼睛的姑娘就像只饿狠了的大耗子一样，见到好的就开捞，最后扛着满满的袋子心满意足地离开。”

伊什塔尔瞪大了眼睛：“她——她都拿了什么？！”

“绿松石、猫眼石、青金石……只要是珍贵美丽的，都被她一眼就叨走了。”侍卫长一说起来都替他的王肉疼：“她还挺有眼光。”

伊什塔尔啧啧称奇：“然后呢？吉尔伽美什那头狮子就光看着？”

“王也说了一句。”侍卫长心痛地说：“王说……‘她还挺有眼光’。”

伊什塔尔笑了起来，同时也更好奇塔利亚“借走”宝石的用途。很快，她就从自己的领地中得到了答案。

收到了首饰的神庙侍女笑容阳光灿烂，一边假意推拒一边被塔利亚将宝石塞进了口袋。绿眼睛的姑娘舌灿莲花，将侍女夸了又夸。

“我真是从未见过您这么美丽的女子。之前在神庙外巡逻时我就在想，如果能和您说上一句话，那些分配给我的士兵怕是都要羡慕红了眼睛。”塔利亚握着侍女的手：“之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一直往神庙的方向看，现在我知道了，他们在看你呢！”

侍女脸颊坨红，羞涩极了：“还好吧，我只是普通的侍女罢了。”

“怎么会普通，您还很温柔和善。我的朋友一直在神庙，我看他神采奕奕，一定是你们都对他照顾有加。”塔利亚又往侍女口袋里装了条项链：“但是，唉，我这个朋友他有些，嗯，他有些骄傲，遇到困难不愿意说。而现在我们又一直在不同的地方，所以尊敬的神官，可否请你帮我时时注意他呢？如果他以前有什么你觉得奇怪的，也请告诉我，好吗？”

侍女晕晕乎乎地答应了，还顺带承诺了要保密。

塔利亚挥挥手送别了侍女，看着侍女的背影消失在神庙中。

“这是……”

她低下头，刚要计算自己已经收买了多少个神庙的工作人员，就赫然听到了答案。

“第十八个。”

克拉克双手抱胸：“你已经找了十八个人来打探有些骄傲、遇到困难不愿意说的我。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

大男生歪歪头。

“——你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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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