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眼盲

“啊啊啊啊啊啊诈诈诈尸了——!!”陶业吓得尖声大叫,慌不择路地往后退,过度惊恐之下左脚绊右脚一头撞上了门。

容逸安静地看着他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惊恐的眼神逐渐惶然无神,又安静地看着他视死如归地再次撞向墙壁,终于成功把自己撞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倏地一落。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容逸全身僵直,一点点扭过脖子,对上了裴听霜冷淡审视的目光。

女人一身白色里衣,坐在床边,墨色长发垂落至腰侧,眉眼间比沉睡时多了几分凌厉气势,对视只一眼,她就淡淡垂下眼睑,漫不经心打量起自己的手。

“哈哈哈,哈哈,你,你醒了啊。”他僵硬地抬了抬唇角,生硬微笑道。

裴听霜不答话。

容逸深吸了一口气,冲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笔,“我方才在找这个,不信你看。”

这位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姑娘仍旧什么话都不说。

容逸,“……”

他有种和哑巴对话的错觉。

又是许久的沉默,空气中传来一声很轻的“嗯。”

裴听霜轻轻舒展着十指,又懒懒一抬眸,视线落在倒地已经人事不省的陶业那处,挑了下眉。

容逸顺着她视线看过去,顿时心领神会,“我这就把他抬出去,你先休息着啊。我先出去不打扰了啊。“

说完,他就撩起袖子将陶业连拉带拖弄出了门。

直到房门完全合拢,裴听霜脸色陡然一沉。

她不太熟练地伸手去碰自己的眼睛,指尖落在眼尾处时微微一缩,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收回手。

双腿完全没有知觉,眼睛也看不见了,还真如他们所愿,成了个什么都干不了的废物。

她钝钝地嗤笑一声,掀开被子,艰难地挪了挪身体。

不动还好,她上身一用力,骸骨碎裂的地方就钻心的疼,不过常人一两步的距离,她就出了不少汗,再到好不容易把废物的双腿甩下床,喉间涌上一股铁锈腥气。

等容逸把陶业拖走回来时,就见到一天前还半死不活的裴听霜坐在床边,却用手支撑着身体,脸色惨白,然后面不改色地把自己摔下了床。

容逸呆了一瞬,慌忙上前接住她,“小心!”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裴听霜下意识抓了把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被框进男人怀里,喉间的血腥味更重,她偏过脸咳嗽两声。

容逸轻缓地给她顺气,看到她嘴角溢出的血迹,这才有了照顾病患的实感。

“你这是……怎么了?”

“如你所见啊。”她随手抹掉唇边的血,语气风轻云淡,“我的腿动不了了。”

容逸沉默着看向她的腿,皱了皱眉,“我去叫大夫再给你看看。”

裴听霜轻轻叹了声,伸手胡乱摸,终于抓到了他的手。

她拉着容逸的手放在自己骸关处。

容逸顿住了。

他在呆愣中不自觉看向怀里这人的眼睛。

她瞳色极深,气势又格外骇人,难得的两次对视都有意避开别人窥探的视线,以至于过去这么长时间,容逸都没发现——

那双眼睛在刚睁开时流转的金光已经完全不见了,黑色瞳仁冷漠,但凑近看时却完全没有神采。

……她看不见。

而她腿部软绵,容逸的手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就立刻被寒意沾染,她骸骨那处出奇得软,就像是……

被人生生拆裂了一样。

意识到这点,容逸搭在她骸关处的手缩了缩。

“明白了?”她顺手将容逸的手扫下去,平淡道,“你找来的大夫,草药味难闻,不必再叫他来了。”

她说着,顿觉自己鼻间的草药味更重了,嫌弃地皱了皱眉。

容逸迟疑一瞬,“那你的伤?”

“我非凡人之身,今晚还是满月,我可借机恢复一些,骸骨你助我接好便可,至于眼睛,来日再说。”

想到一晚过去她从昏迷不醒到如今这样,容逸心里有了考量,小心将她拦腰抱回床榻上,又替她找了床厚实的棉被,转身欲走。

“喂。”

容逸回头看她,对上她不能视物却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裴听霜问道,“我还是不懂,你为何救我回来。”

容逸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问,有些奇怪的皱了皱眉,“不都说过了么?我受你庇护得以保命,自然要还你恩情。”

“我的庇护是无意之举,那时我并无任何自保能力。你从海里捞到我,当时不觉得奇怪么?你带我回来,难道不怕惹上什么麻烦么?”

听着她这番说辞,容逸一时失笑,“若行事前万事都要顾虑,不免太过无趣。”

裴听霜淡淡嗤了一声。

容逸无奈道,“罢了,你便当我是日行一善吧。”

说完,他转身出了门。

脚步声远去,裴听霜松下肩颈向后一靠,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下一刻,屋内的门再次被推开,有人大步上前来,掀开棉被,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她腿部早被寒毒渗透,此时却感受到了一丝热。

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容逸往棉被里塞了一个汤婆子。

“好些了么?”

容逸替她掖好被子,又扶着她躺好,温声道,“大夫开的草药,你若不喜欢,我便知会他一声,以后不再开外敷的草药了。”

骸关处的温热仿佛漫过全身,连带着疼痛都少了很多。

“你……”她刚出口,才发觉自己连眼前这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你叫什么?”

“容逸,闲逸的逸。”

正说着,这两天格外忙碌的小屋木门又被敲响。

容逸开了门,和门外端着一大盆草药的徐老面面相觑。

乘容逸没反应过来,徐老笑眯眯往里钻,”人能恢复得这么快,肯定是草药的功劳,我的存货都在这儿了,今天再加点药量。”

他视线挪过去,很不小心地看到床上的人抬了抬手。

徐老,“……”

难道是他眼花了?

他眨了眨眼睛,紧接着又听到了那女子冰冷的声音,“药,拿出去。”

“…………”

容逸手疾眼快接过那一大盆刺鼻的草药,推着彻底呆滞的徐老往外走。

门没合拢,被连人带药推出去的新晋神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容逸的衣袖,“人、人人怎么就醒了?”

容逸脚下动作没听,推着他往外走,“这事一时半刻说不清,总之……徐老您先回去吧,她那儿我看着就好了。”

徐老被推着走了老大一截,边走边看容逸另一只手里的那盆草药,“药啊,你把药带走啊!没药伤这么好啊!”

==

又送走了徐老,就到了午时。

容逸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回院门准备找些吃食,却看到了木栅栏上挂好的海鱼。

他微微一怔,嘴角不自觉抬了抬,挑起鱼叹了口气,随后走进了堂屋。

他将一条鱼简单烧了烧,淋上调好的汁水,又挑清淡的做了两道菜端回卧房。

屋内很安静,裴听霜侧脸睡着,她应该睡得很浅,即使容逸尽量没发出什么声响,她还是快速清醒过来。

她眼里含戾,下意识蜷起手,等完全清醒过来,握紧的拳又很快松开。

容逸把小桌搬到床榻上,扶着她靠在床头,给她递了双筷子,“做得比较清淡,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裴听霜捏着筷子没动弹。

容逸在床边坐下,见她一动不动,又敲了敲桌面,“怎么了?”

“……我辟谷已有千年了。”

容逸狐疑,“辟谷?什么意思?”

这人怎么会连辟谷是何都不知?

裴听霜顿了一下,简单总结,“就是到了一定的境界,不吃再东西。”

容逸大惊,“民以食为天,怎么能不吃东西?这如何能活?”

裴听霜心中怪异感更甚。

容逸小心发问,“你们妖都这样吗,那你们吃什么?”

“辟谷前食灵花异草,当然也有弱肉强食,辟谷后吸纳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容逸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新认知,没再执着于这个问题,过了半晌,他犹犹豫豫地开口,“妖……都像你这般吗?我之前从未见过。”

裴听霜轻轻笑了一声,随手搁下筷子,“你们凡界对其他两界真是一概不知啊。”

“其他两界?”

“此世三界,凡界、灵界、天界,此间人间,人族地界,此下地府,阴阳族所居。此二族以阴山为界,出阴山二百里,便是黄泉。”

“灵界万族,花草有魂,万物生灵,则为妖,人生灵根,可承天地之力,则修仙道。凡界与灵界间有海相隔,应当就是你捞到我的那片了。”

容逸却突然出了声,“……修仙?真的有神仙么?”

裴听霜语中带着几分讥诮,“怎么,你也求神拜佛?”

“既然这世上有神仙。”容逸嗓音莫名有点哑,“五年前,人间饥荒,洪灾、瘟疫、蝗灾,仙人若知晓,为何不救?”

“五年前?”她笑起来,漫不经心舒展着十指,“我不知他们是否知晓,只是那时……他们大概在对付我吧。”

“为何要对付你?”

“因为我碍眼呀。”她笑吟吟道,“高贵的仙人,怎么能允许一只血脉卑贱的妖成为他们的同类,与他们共享这高高在上的身份呢?”

同类,一样的身份?

容逸心里一震。

她几近刻薄地道,“那些仙人大爱、泽被苍生的话,听听就好了。”

仙人不救人、不救世,只救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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