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人静静地听着晏雪临的控诉，沉默了数息，他终于收敛了那份轻佻，发出一声悠长而莫名的叹息，隔着面纱，语气变得幽深：

“你太聪明了，晏阁主。那些小妖死不足惜，只有你的命......对我们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设下的陷阱，不过是给你练练手罢了，”斗笠人话锋一转，语气似乎轻松了些，“毕竟晏阁主可是以幻术出名的有苏族出身啊。”

他顿了顿，忽然莫名低笑一声，语气变得暧昧：“至于阵法......你以前可没少打交道吧？”

晏雪临并不接话，眯起金色的兽瞳，眼中只有穿透一切的洞察与讽刺：

“你们在害怕我。”

“怕我没死透，还能卷土重来，推翻你们那千年统治？”

斗笠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略略摇着头：“唉。”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话锋突兀一转，带着点关切腔调，却更显其刻意：“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们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快回去看看吧，你们家那只小蜘蛛——”

“滚！”

晏雪临积蓄已久的怒火轰然爆发！一爪劈下——那人一怔，似乎完全没想到他的突然暴起，呆站在原地。

嗤啦——

如同撕裂布帛。

那力量直接穿过了斗笠人的身体，将其狠狠劈散！原地只留下几缕扭曲溃散的稀薄光丝，瞬间消散在风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晏雪临缓缓收回手，眼中戾气未消，只有一片冰寒。他看着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对着那消散的“分身”，一字一句，满是憎恶：

“谁的好意，都不该由你这张‘口’来提醒......令人恶心！”

...........

牌坊下的喧嚣彻底散去，只余下妖市深处隐隐传来的风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檀香与威压混杂的怪异气味。

柳重焰默默跟在晏雪临身侧，两人踏着青石板路往忘忧阁走去。柳重焰脑中还翻腾着刚才那场对峙，还有——谒天司这个称呼。

他细细思索，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何时听到的了。

那是在他初入玄清门不久，第一次在宗门大比上崭露头角之后。那位总是对他青睐有加的长老单独召见了他和贺和风。

灯火通明的静室，檀香袅袅。长老捻着胡须，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最终落在柳重焰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期许。

“重焰，和风。你们二人乃我玄清门年轻一辈的翘楚，今日唤你们来，是有一桩关乎门派前程的机缘。”

长老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郑重：“可曾听闻‘谒天司’？”

“谒天司？那是什么？”柳重焰确实疑问，他初入仙门不久，从未听过这个组织。

长老耐心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此乃仙门机密之一。表面上看，各门各派自管一方，互不统属，但这谒天司——却凌驾于各派之上，暗中掌管、组织、维系着整个仙门的平衡与运转。”

他目光扫过眼前宗门内最得他青睐的两位弟子：“司内会定期从各门各派中遴选最具潜力的青年才俊吸纳进去，加以培养，成为真正的……核心力量。”

柳重焰一下听出了长老话中的提携之意。

但他彼时一心只扑在提升实力上，对加入这种听起来就充满了权力倾轧和管理琐事的“核心组织”毫无兴趣，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柳重焰面上维持着惯有的温顺谦恭，微微躬身：“承蒙长老厚爱，弟子感激不尽。”

他顿了顿，又委婉表达拒绝之意：“只是……弟子才疏学浅，资质愚钝，恐实力不济，难入谒天司法眼。如此重任，怕是要辜负长老厚望了。”

一旁的贺和风闻言后，却迫不及待接了话：“弟子贺和风，愿为玄清门争光！若能得谒天司垂青，实乃弟子莫大荣幸。”

他仿佛看到了通往更高权柄的阶梯。

长老似乎对柳重焰的婉拒略感意外，但也并未强求，只是捋了捋胡须，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

“嗯，你们都是我玄清门未来的栋梁。老夫会将你们二人一同推荐上去。至于最终谁能被谒天司选中……”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便全看你们各自的努力和造化了，更要看……谒天司的态度了。”

现在想来，自那之后，贺和风便总总明里暗里的刁难排挤他，处处以“大师兄”身份施压——显然，是把他视作了通往谒天司道路上必须踢开的绊脚石。

柳重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残玉，心中冷笑。

今日倒亲眼见识了一回，这谒天司哪是什么简单的“文官机构”或“仙门纽扣”？它权力滔天，一个命使便能让仙门长老俯首听命。

更令人疑惑的是，晏雪临……晏阁主，他与这谒天司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先是安插眼线，后又步步为营设下杀局，不惜挑动整个妖市与人族对立，也要一步步试探、削弱、逼出他的真容？

一个大胆的想法猛然闯入柳重焰脑海。

当年阿灼的背叛、有苏狐族的骤然败落……难道也是谒天司的手笔？

晏阁主心心念念、遍寻三界不得的阿灼……此刻是否就在谒天司的掌控之中？

这个猜测让他心头一沉，下意识侧目看向身旁的晏雪临。

白昼的光线勾勒着晏雪临的轮廓，几缕微乱的粉发垂在苍白的颊边，被风轻轻拂动。

那抹天生的眼尾绯红在白日下愈发显得秾艳，如同灼烧的焰痕。金眸低垂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眉宇间积压的倦色与淡淡冷戾交织，竟在狼狈中透出一种锋利又脆弱的美。

柳重焰目光一凝，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白日朗朗，他却在那张脸上，被一种近乎破碎的艳光，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心神。

恍惚着，两人已踏入了忘忧阁的门槛。

晏雪临扫眼过去，原本混乱狼藉的大厅，竟已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三目鬼和一众鬼怪还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他们是想跑、也不知道跑哪去啊！

自晏雪临离开后，先是仙门大部队的凛冽灵压，紧接着便是妖市深处几位大妖的磅礴妖气……

三目鬼此时还在后怕无比——幸好昨夜没真占了忘忧阁和妖市！！

要是他们占领了，那今天仙门找上门来，打得可不就是他们啊？？

“阁主大人，好些时日不见了嘞。”

两人扭头，门口走进一只矮小的灰毛鼠妖。

鼠妖穿着一身略显陈旧、但裁剪合身的丝绸马褂，油光水滑，竟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体面”来。

他对着晏雪临，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行了个礼。

“刚才您让我带的话，都妥当嘞，”鼠妖尖细的嗓音带着邀功的意味，“南市那位脾气大的熊爷，北边那位深居简出的龟爷……都按照您的意思，放出了点‘动静’！”

“那几个老家伙平时架子可大了嘞，一听您开出的价码……咳，一听事关整个妖市的脸面，可都坐不住了！”

原来向来各自为营的妖市“统一对外”，是晏雪临事先打点好的“团结”。

晏雪临略显疲惫地颔首，脸上那层冰冷的戾气稍褪，只余下惯有的、带着几分慵懒的掌控感：“嗯，辛苦。稍后让知白给你算跑腿费。”

“多谢阁主大人。”鼠妖小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

他那双滴溜溜的眼睛在厅内扫视一圈，自然也看到了站在晏雪临身侧的柳重焰。

他目光在柳重焰和晏雪临之间来回扫了两圈，脸上堆起一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哎呀。我还不知嘞，原来这位小公子是阁主大人您的人。”

晏雪临微微挑眉，侧目看向柳重焰：“你们认识？”

柳重焰面不改色，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只油滑的鼠妖身上：“西街见过一回，向他打探过妖丹的踪迹。”

他认出来了，这正是那个满嘴跑火车、编造“三姑奶奶抢孙女婿”故事的家伙。

只是今天这身马褂，与上次的粗布衣反差太大，若非那双标志性的小眼睛和谄谄笑，还真差点没认出。

鼠妖灰翁得了柳重焰的话，立刻跳到少年面前，两只小爪子拢在身前，摆出十足的生意人架势，自我介绍道：“百鼠堂灰翁，小公子，幸会！以后您想在妖市打探什么消息、跑个腿，尽可以去西街尽头的杂货铺寻我嘞。”

他顿了顿，眼珠子狡黠地一转，忽然踮起脚，凑近柳重焰耳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只是小公子若想打探……嗯……这位阁主大人的底细嘛……”

柳重焰心头微动，难道这满嘴胡言的家伙真知道点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看向灰翁，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灰翁却嘿嘿一笑，小爪子一摊，露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那就……对不住嘞！阁主大人他老人家，早就把关于他自己的消息买断嘞，独家垄断！小的我可不敢砸自己招牌，也没那个胆子呀。”

他见柳重焰眼中那点微光瞬间淡去，又赶紧补充道：“不过嘛……小公子您何必舍近求远呢？想知道什么，尽管亲自问阁主大人就是了嘛。”

他贼兮兮地朝晏雪临的方向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却刚好能让近处的人听清：

“阁主大人他呀，对自己‘看上’的人，总是格外宽容的嘞。”

中午好哩[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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