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
穿过山林到了大道,周围已有屋舍,前方可见雪山山顶,马车才渐渐停下。
“少族长,您等等。”明樱转头看向闳肆,她发丝凌乱,手背上鲜血映着雪白的皮肤,看似可怖,却都是他的血。
“那东西是不是也撒到您伤口上了?”
明樱注意到了。
虽然借的南风,粉末飞了出去,可那么细的粉末随风乱飘,肯定也有落在他身上的。
他也受伤了。
“这是红莲粉,平常触之无事,若遇伤口,融肉化骨,奇痛无比。”
明樱着急,她见闳肆额头大块汗珠,顾不上那么多,拉住他衣袖,道:“您快些洗去。”
闳肆极能忍痛。
他少时便入战场磨砺,那时天下大乱,战事初起,新任族长扶黎不过年岁十七,闳肆也不到十岁。
他说他没去过次坞,是因为他从小按继承人来培养,学文习武,记事起便在军营之中,十二岁第一次上战场,砍了十余人头。
少时受伤无数,刀剑伤或血肉撕裂,他都咬牙忍过来了。
于是有些痛,便算不得什么。
“无碍。”闳肆声音低了不少,见明樱还抓着他的手,他吩咐道:“松开。”
明樱这次却没松。
她着急闳肆被这红莲粉所伤,虽然很讨厌他,可这红莲粉的威力明樱再清楚不过,那时有一条大黑狗咬碎香囊,粉末浸入它腿上细小的伤口中,庞然大物,活生生被疼死了。
“会越来越疼,您不能不管。”明樱急声劝他,“我知道的,真的很疼。”
她盈盈如水的眼中是万千怜悯,闳肆对上她的眼神,愣了片刻。
马车上有一水囊,先前买马车时便装了清泉水,明樱拿出水囊,急道:“您把外袍脱下,我帮您。”
这鲜红的血看得明樱后背发凉,她原是惧怕这些的,如今她深吸一口气,秀眉紧蹙,正要倒水下去,被闳肆一把夺过。
他侧过身,径直倒在伤口上。
“看不了就别看。”闳肆声音依旧是平稳的,不过尾音发虚,此时还能质问明樱:“你身上带那东西?”
“自是防身。”明樱听他这语气,便觉着又能因为此事责怪她,着紧解释道:“我若要寻安身立命,便得为自己多留后路。”
“这是我按书上所说,自己制的红莲粉,平时在香囊里,瞧着虽无用,可关键时候,也帮了大忙不是?”
闳肆没说话,只是扯过中衣衣角开始包扎,明樱趁他还来不及责备她,紧接着又道:“若是不该用,我日后不带便是,但您不能因此又罚我,这我不认。”
明樱是看似柔弱的闺阁女子,可偏偏她又和她们都不一样,她聪慧机敏,虽不服管却确有胆识,至少关键时候,不拖后腿。
是极疼的。
闳肆脸色苍白不少,他包扎完,抬眼看向明樱,平静道:“不是不能用,是切记慎用。”
“奚家百年世家,礼法森严,不输我扶天府。”
她随身带着这东西,虽说是防身,但不合规矩。
日后嫁入江都,难免因此受人把柄。
闳肆竟没疾言厉色的骂她。
明樱倒吃了一惊。
“我知晓了,若不是今日这样危急的时刻,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
明樱答应着,又道:“我这东西也十分难得,光是原料便难寻,工序更是复杂,所以也是顶珍贵的东西。”
闳肆没再说她。
明樱见他脸色不好,又掏出怀中那块糕点,这般折腾下已经被压扁,她心疼的看了两眼,而后递到闳肆嘴边。
“您看,它还是有用的。”
闳肆确实太久没吃东西,几个时辰前的果子没有丝毫果腹,他也只吃了一个,剩余全给明樱了。
此时遇到追杀,他若力竭,两个人都得没命。
于是闳肆从她手中拿过,一口吞下去。
糕点生冷却不干涩,他咽下去,腹中有了些许的实感。
明樱盯着他的喉咙,见他咽了下去,倒是开心的笑了下。
吃了便好,哪怕只是这么点,也比饿着肚子强。
闳肆抬眼便对上她眼里的笑。
话到嘴边又停住。
“赶紧回去。”他一拉缰绳,便顾不得手上的伤,疾驰往前。
.
抵达府邸已经是黄昏。
他们两个消失了整整一天一夜,整个离郡山几乎被翻了一遍,闳肆吩咐人去给陛下传信,而后他回到房间,紧闭大门。
房内一盆血水,闳肆脱下里衣,衣服半边都红了,他咬牙,额边青筋暴露,他又洗过一遍后,才上了止血药。
她这粉末效用太强,闳肆这般能忍的人,也被这疼痛折腾的差点晕过去。
闳肆额头冒出大颗的汗珠。
依明樱所说,她这药粉效用在三个时辰内,三个时辰过后药效会逐渐消失,在这时辰内疼痛不减,只有用水洗过才好受一点。
闳肆将伤口包扎好,又换了身衣服,他此时才打开房门,却见淙也正在门外等着。
一开门就闻着浓厚的血腥气。
“兄长这是受伤了?”淙也似调侃,眉头却微皱,道:“谁本事这么大,竟连你都能伤?”
闳肆看着像个翩翩君子,可淙也知道,他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十五六岁气盛时也是极其嚣张狂妄的。
闳肆冷冷扫了他一眼。
“昨晚你在何处?”闳肆问他。
“我?”
闳肆问这话就是对他有怀疑,不过淙也并不畏惧,反而笑道:“兄长认为我去干坏事了,那我就是去了。”
淙也爱护扶逐子民之心,并不在闳肆之下,因此他平日行事如何,闳肆并不曾管他,他知晓淙也是有分寸之人,也断不会做出于族人有害之事。
但昨晚闳肆一路跟踪他到大宝殿,他突然消失,后来出现意外,大殿坍塌,竟再也没见到他踪迹。
如今他受伤,淙也又第一时间出现在这。
闳肆冷声斥道:“你最好别乱来,不然谁都保不住你。”
淙也笑容渐渐收住。
他眼中情绪复杂莫名,垂眼间有霎时阴狠闪过,道:“你身为少族长却不作为,任由我族人被江都世家欺压,甚至要用联姻去讨好他们……你凭什么说我乱来?”
他所做之事,桩桩件件,哪一个是乱来?
“淙也!”闳肆厉声,少族长的威压深重,容不得淙也说半句大逆不道的话。
闳肆到底是少族长,是如今的一族之主。
他于所有族人而言,都是主人。
淙也压住心中外露的不满,垂眼应道:“是我说错话了。”
闳肆不知道淙也究竟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已经做了些什么,可他性格乖张阴鸷,若是不及时阻止,将来定会酿成大错。
“陛下呢?”闳肆没再说他,转口询问。
“陛下今晨已经下山,方才收到消息,已经启程回江都了。”
此次意外颇多,陛下并没有追究,也或许不是不追究,而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切。
“嗯,知道了。”闳肆点头。
此时天色已暗,闳肆受了重伤,不留在房间休息,抬腿便往外走。
才走出两步,淙也出声喊住他:“兄长!”
闳肆脚步停下。
淙也从腰上掏出一个小瓷瓶,伸手递给闳肆,随意道:“这药治外伤极好,兄长受了伤,还是不要大意。”
闳肆回头,看向他手中的瓷瓶,没接。
“不用,我有药。”
“上回我受了伤,向兄长讨那止痛的药丸兄长没给,我便是用了这药,才好得快了,不然……可疼死我了。”
淙也说这话是在劝闳肆好好养伤,他依旧伸着手,等闳肆接药。
闳肆顿了顿,还是把药拿过来了。
淙也这才又笑了声。
“兄长还是保重身体,不然到时候想教训我都没那个心力。”
闳肆才回府,这没两个时辰他又独自离府,以至于南泱赶回来时,并没有见到他人。
“闳肆受伤了?”南泱跑得头发都乱了,心急的询问淙也。
淙也点头,坦然道:“是,伤的很重。”
一听到闳肆受伤,南泱心急如焚,她烧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道:“那他不在府内养伤,又去何处了?”
淙也摇头道:“那我可不知道。”
南泱本就十分难过,因为陛下都亲自向闳肆提了婚事,却被闳肆拒绝。她伴她多年,竟让他生不出半点心动,连伴他左右的心愿都无法实现——
她只觉得自己无用。
南泱转身,准备去府门口等他。
突然想起什么,她脚步顿住,回头盯着淙也,警告道:“昨天那事,与我无关,你最好也当都不记得。”
昨日她本只是想教训一下明樱,把她骗到南帝房中,想着她莽撞,若冲撞陛下定会被责罚,谁知道,会闹出中毒这一出。
本来只是些小伎俩,一下子却变成了弑君大罪。
即使她唤陛下一声阿姐,这样重的罪名也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南泱自然心惊胆战。
淙也眉头皱了下,茫然道:“什么事啊?”
“最近事挺多的,南泱小姐指哪一件?”
“总之,现在开始,不关你的事,更不关我的事。”
南泱说完,警告的看了淙也一眼。
“嗯。”淙也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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