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回 北境王初露不臣心 李胤霄复入臣下府

岁节停朝十日,百官休沐,都领了岁钱喜气洋洋地回家过年。年末最后一次下朝,齐煦与同僚互相祝贺了一番,再回首时,君上早已出了金銮殿,只瞧见绰绰的人影。

两日前得知北境王索要军饷一事后,齐煦便思考对策,不仅银子不能给,还要敲山震虎。只是此等出头之事,谁提,谁就将自己置于北境王的矛头之下,故而早朝之上,众臣虽心知肚明却都含糊其辞。

当年齐煦借水利之事瓦解北境王征地敛财,已被记了一笔,如今再犯,怕是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但齐煦不提,还有谁提?即便冒着危险,齐煦也决然反对批拨军饷之事。兵部尚书唯唯诺诺,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只鹌鹑,最终李胤霄淡淡地说了句“朕自有定夺”便罢了朝。

齐煦下朝时,李胤霄已入了青瑶殿,听守门的宫人说几位王爷在里面候着,故不欲多扰,迎面却碰上个而立之年的高挑男子。远看衣冠近看人,他垂紫怀金,龙行虎步,生着一双与君上相似的凤眼,不同的却是眼锋更加锐利,顾盼之间鹰觑鹘望,仿佛被他多看几眼便能被割伤似的,不必多想,便是北境王李嬴川了。

“你就是齐煦?”二人擦肩而过,李嬴川突然驻足,开口问道。

齐煦不知这位远在甘州的北境王是如何识得自己的,但还是正色答道:“正是下官。”

李嬴川淡淡地审视了他片刻,只见眼前之人温恭直谅,不矜不伐,虽然穿着半旧的绛色官袍,却自有一番君子如珩的气质,让人望之顿生好感,竟与想象中不大相同。听闻他还是个博古通今的有脚书橱,忠心耿耿地为人君出谋划策。什么南水北运、什么削减军饷……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布衣书生罢了,也妄想以雕虫小技撼动他的势力?李嬴川嗤笑一声,也不多言,举步向殿内走去。

文官最重视清誉,李嬴川想,如此便毁了他的声誉。

齐煦回头望了望他的背影,虽身形与李胤霄有几分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李胤霄走路尧趋舜步,总是不疾不徐、从容不迫,放松而不失威仪;李嬴川则足下生风,步伐矫健,有种使人无法忽视的雷霆之势。三王早已到齐,北境王却在君上退朝后才姗姗来迟,行为间的怠慢不言而喻。

齐煦握了握拳,转身离去。

萧疏白发不盈颠,守岁围炉竟废眠。于普通人而言,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对于深宫中的天家,团聚却是暗涛汹涌。

李泓峥到底还是个少年人,得了君上的旨意便难掩兴奋,早早在青瑶殿外等候父王。正值数九寒天,先前的一场雪虽然早停了,但下雪不冷化雪冷,李泓峥独自站在廊下,冻得小脸通红。

过了不知多久,殿门才款款打开,五六个随从跟着几个王爷同李胤霄走出来,李嬴川显然也在之列。李泓峥眼前一亮,足下一动便想奔上前去,脑中却浮现出女官的教导的举止礼仪,忙整肃了衣冠,学着记忆中李胤霄的样子从被柏树遮挡的廊下垂手走出。

廊下还遗留着积雪,瓦当之上垂下的冰碴子掉到李泓峥的脖子里,冻得他激灵了一下,强忍着没失态,却见几位王爷说笑着前行,并未留意到他的动静,父王也只是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不禁有些失落。

李胤霄走在最前头,一眼便望见了角落里的李泓峥,不禁唤道:“峥儿,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听到李胤霄呼唤,李泓峥精神一振,上前对着几位王爷行了晚辈之礼,抬起眼悄悄去瞧父亲。

李嬴川膝下三子,长子李泓峥已留滞京中十年之久,一两年才得见一面,即便是亲生骨肉也难免生疏。但到底是长子,见到李泓峥后,北境王方才的不虞顷刻扫去了三分,久违地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转头对李胤霄道:“君上,恕臣先行告退。”

父子相聚,自是有许多话说。李胤霄颔首允了,差人去送二人,不再多提。

北境王父子却是一番密谈。

那李嬴川见儿子安然无虞,自然愉快,又听闻李胤霄时时留意着儿子,不仅送去太学还时常亲自教导,便又皱起了眉头。

“皇叔对我很好……孩儿在宫里未曾遭人欺负。”李泓峥回忆起李胤霄的身影,虽然那人总是副喜怒莫辨的表情,却从未苛待过他。

“他对你好?”李嬴川冷笑一声,“泓峥,你记住,外人的示好皆有所图。”

李泓峥低头沉默了。

他并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质子,就是一颗牵制父王的棋子,甚至可以被随意毁掉,皇叔对他的关照或许只是为了笼络他的表象而已……但李泓峥自己也分辨不清,那些悉心教导里究竟有多少真心实意。

“泓峥,你想不想做皇子?”李嬴川棱角锐利的凤眼微微眯起来,低语道。

李泓峥瞬间睁大了眼睛。

父王的事情他并非未曾耳闻,李胤霄将他押在京城的用意也同样在此。但道听途说和亲眼目睹是两码事,李泓峥震惊地失声道:“父王——父王莫要糊涂!皇叔是天定的人君,您就算举兵夺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灵力若非纯粹则玉玺不足效用,您要那没有灵力的玉玺有何用?”

“若我有办法要李胤霄的人君之气散去呢?”李嬴川问道。

李泓峥更加惊诧:“怎么可能?”

人君的紫微灵力是靠修为得来的君王之气,登基之后则承载着国运和民意,惟有民意散乱、运数将尽之时,人君王气才会散去,此时将会有另一位皇室血亲的灵力化为紫微,更替为新的人君。而李胤霄一辈,只有兄弟二人,无论怎样看,新君都非李嬴川莫属。

在大熙三百余年的历史中,惟有神帝年间出现过这种情况,战乱频发血流漂橹,每攻下一座城池便坑杀数万人,神帝也因此成为了熙朝史上唯一年纪轻轻便散尽王气的人君。

李泓峥越想越胆寒,继续劝道:“挑拨民意,改逆国运,乃是逆天之举……父王,万不可倒行逆施啊!”更何况,大熙三百年历史来本就隐有颓势,是李胤霄为之续命,一手治理巩固起来的。

“天道?”李嬴川冷哼一声,“你祖父驾崩前,他李胤霄无论剑术、骑射、文章、音律……处处不及我。为何最终修得紫气的却是他?泓峥,天意也会错勘贤愚!”

“父王……孩儿如今时常闻及治国安邦的道理,知晓若为一国之君,仅凭表面的文章武艺是远远不够的。还要知人善用,能谋善断;耳聪目明,虚怀若谷,才当得起人君大任。”

李嬴川听了这话眸色一深,问道:“这些也是李胤霄教你的?”

李泓峥垂眸攥了攥拳,答道:“是。但峥儿觉得此言有理。”

“泓峥,你只需回答一句话。”李嬴川道,“如若父王和你皇叔真打起来,你帮谁?”

李泓峥眸光闪过一丝挣扎,沉默片刻终于答道:“帮父王。”

“好。”李嬴川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记住,我才是你父亲。”

齐栀的香囊早已绣好,却迟迟未能送出。深墙之中的那位已数日未曾出宫,直到大年初六凡夫走贩们陆陆续续地操持旧业,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深闭的宫门才悠悠打开,五六驾乘传早候在门外,接应后一路绝尘而出,好不壮观。

齐煦如往日一般在府中晒着暖暖的太阳,右手边摆着一套紫砂壶,旁边的瓦罐中煮着一壶雪水,正咕嘟嘟地冒着轻烟。齐栀则折了几枝香气扑鼻的黄腊梅,躲在房内对着方角细银瓶比划,思考怎样插才更好看。

“齐大人,萧公子来了。”门房见多了便衣的李胤霄,却不识得面前是当今人君,只当做主人的普通客人,要他在外面候着,自己则进来传报。齐煦拨弄着茶叶的手一顿,忙从靠椅上直起身子,下地飞快地踩好鞋子,三步并作两步边走边道:“说过多少次?萧公子来,直接请进来便是。”

门外果然立着道颀长的人影,李胤霄今日穿着烟色盘长结狐裘,长发半绾,以一枚嵌着石榴玉的龟甲状银扣固定着,站在一株胭脂梅下如画儿一般的好看。

多日未见,齐煦说不想念是假的。但面对时却不敢流露,只是一边引着他入府,一边絮叨着:“君上今日来得巧……臣刚煮了新茶……”

李胤霄却一路默默不语,直到他要上茶才开口道:“不必了。”

“君上?”齐煦觉察他语气不似往常,回过头去望,这才发现李胤霄似乎比年前更加憔悴了。

“不必了……陪朕坐会儿就好。”

齐栀早从房内的窗缝里瞧见了李胤霄。与往日不同的是,两人相对无言。冬日的暖阳落在李胤霄微仰的面庞上,给原本苍白的皮肤染上一丝温度,他靠在齐煦方才靠过的躺椅上,齐煦则坐在他身侧默默无言。此副场景使齐栀莫名联想到伯牙子期,那种全然信任的知己才能拥有的美好状态。

几只麻雀飞进院落,落在李胤霄的脚边啄食。鸟声令人忘忧,李胤霄听着悦耳的啾鸣,双目微阖,不一会儿竟然慢慢睡着了。

“君上?”齐煦见他呼吸渐缓,轻轻唤了一声,对方却没有反应。他顿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回身进了卧房,只见妹妹疑惑地望着他:“哥?”

“别吵,他是累了。”齐煦摇摇头,从塌上掬起一张毛毯又出了房门,为院中小憩的李胤霄轻轻盖上,之后便静静地陪在身侧。

齐栀望着哥哥的背影,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就好像……哥哥的言行之中藏着深深的疼惜似的。

李胤霄醒来时,天色向晚,暮云叆叇,原来不知不觉竟然过去整个下午。“您醒了。”一回头,见是齐栀在侧福了一福,“哥哥已吩咐后厨备膳。”

“有劳。”李胤霄低头留意到身上的毛毯,掀开起身道,“教未溪不必麻烦,朕要回宫了。”

“您吃一些再走吧。”齐栀见他起身欲去,忙出口挽留道。君主已生去意,哪有挽留的道理?但她不知其中规矩,想什么便说什么,“哥哥说您爱吃芦笋虾仁,特意去吩咐厨子做这道菜呢。只是如今的节气不生芦笋,只能到灵力维持的暖棚里购置,路程稍远了些……”

李胤霄怔了一下,问道:“他怎知……”话说一半,却又顿住了,“回来转告未溪,今后不必如此。”说完便举步离去,行至府门前恰碰上齐煦自外面回来,怀中正抱着一篮新鲜的芦笋。年前府里跑腿的小厮都回家探亲去了,为不误时辰他便亲自走了趟暖棚。

“君上要回宫吗?”齐煦一怔。

李胤霄目光落上齐煦怀里的芦笋,点了点头。

一丝失落爬上心头,齐煦却神色如常地将竹篮交与妹妹,侧身道:“臣送送您。”宫车正静候在齐府门前,只消几步便可即刻回宫,李胤霄却犹豫了一瞬,顿了顿道:“罢了……朕有些想吃芦笋虾仁。”

齐大人:君上要走,好失落。

君上:看他失落,还是满足他的愿望吧。

作者:你就宠他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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