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阖门前,三王正与御林军僵持着。
“御前不卸刀兵,你们好大的胆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三位王爷纷纷回首,只见李胤霄身后带着一行宫人,远远地阔步走来。
他们三人事前早已商量好不逼得李胤霄退让绝不罢休,此刻见他目光如电,虽手无寸铁却气势夺人,心中先怯了两分,互相对视一眼,行礼道:“君上,我们三人来此乃有要事相商。”
“要事?巧了,朕也有要事。平南王,你可知罪?”此时李胤霄已行至三人面前,负手睥睨着峻声道。
平南王早年在京,久居人君的威慑之下,深知面前之人杀伐果敢,手上不知沾过多少鲜血,是以时时如履薄冰,未敢有丝毫忤逆。后来离京日久,好了伤疤忘了疼,半月前失去兵权心中积郁,被另外两人一教唆,便头脑发热跟了过来。此时听了这话,他才猛然发觉眼前是杀人不眨眼的李胤霄,顿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喊道:“老臣不知……”
李胤霄睥睨着他,冷笑道:“少在此装糊涂,你与北境王李嬴川暗通曲款已非一日之功,朕拨给你的军饷都拿去做什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只收了你的兵权已是仁慈,你反而找朕兴师问罪不成?”
李胤霄每说一句,平南王的面色便灰败一分。面前的人君有多么心狠手辣他是最清楚的,当年他的妹妹,也就是曾经的太后,便是被李胤霄亲手赐死的。他虽素来以仁治天下,却决计不是个被仁义礼信束缚之人,一旦拿定主意,全不在乎什么六亲不认的骂名。
其余两位王爷见平南王被几句话轻易唬住,只觉得恨铁不成钢,西南王手按刀柄,怒目圆睁地质问道:“君上只知克扣军饷,却不知我数千将士食不果腹,当如何自处?君上,克扣军饷也要使人信服,不然莫怪本王无礼!”
李胤霄斜觑了一眼西南王扣着刀柄的右手,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你想要理由?朕便给你理由——你西南王麾下的正式编军仅有五千余人,如今却增至八千,据朕所知,是你西南王数年来不停地招安山匪为你卖命而成。这些草寇出身的人都是些兵痞子,目无军纪烧杀抢掠,拿着朕的银子欺侮朕的臣民,朕还要纵容不成?”
赵统领始终侍立在李胤霄身侧,额上已冒了层细汗,一双鹰目紧锁着三人,脊背上肌肉紧绷,时刻准备着如有异动果断出手。然而西南王被李胤霄说得面目通红,纵有不服也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
始终未曾出声的东陵王见李胤霄言之凿凿铿锵有力,也不免想起了自己干过的腌臜事,识趣地不再出声,以免丢人现眼,望风使舵地主动跪下请罪。
此时只余下西南王还直直地杵在那儿,他左右看看,窘迫不已,只得也随着跪下请罪。
直到此刻,赵明风始终紧绷的心弦才微微松懈下来。只见李胤霄语气和缓了一些,低头对着三人肃然道:“你们都是皇亲国戚,是朕的血亲。手里的兵器是为了抵御外敌,不是跟朕窝里斗的。平南王,你当年对父君的救命之恩朕至今感念,不愿看你走上歧路,也不愿落个六亲不认的恶名。但黎民百姓面前,朕纵使不忍,也不会心慈手软。削减军队、克扣粮饷只是警示之举,若今后再忘臣子本分,莫怪朕出手无情。”
这一番话恩威并施,三位王爷听得是冷汗涔涔,心绪跌宕,满口应下,李胤霄这才带人回宫,此后不提。
却说齐煦这厢正在干一件大事。法阵是比咒纹更为复杂的一种,须以鼎盛的灵力才能驱动,可借五行之力绞杀阵中之人,而其中最强的是阳五雷与阴五雷。非万不得已,无人愿意耗费灵力布下法阵。四方修士虽然赶到,却只是作为后盾以防不测,齐煦带领人马在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了最大的一座黄衣观,逼主持现身认罪伏法。大大小小的道士被衙役们缚住按倒在地,不停地求饶喊冤,齐煦腰佩长剑,阔步越过人群立在三清殿前,那殿门紧闭,主持躲在其中仍不肯现身。
“妖道,还不出来认罪?”齐煦厉声喝道。
须臾,一道黄青的灵力以大殿为中心,向四面波散开来,强劲的灵力冲得众人纷纷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齐兄小心!”丁逍遥始终谨慎地护在他身侧,见状忙捏了一个诀,助他抵御灵力波动。齐煦示意他放心,继续道:“妖道听着!若继续执迷不悟,本官可代行诛杀之令!”
话音落后,那殿门终于缓缓打开,从中现出一名约摸中年的黄袍道人,扶着胡须仰天大笑道:“无知竖子!就凭你?”那满地跪着的道士见到主持,此刻更如见到了救星,此起彼伏地喊起救命来。
“哼。”齐煦冷哼一声,铮然拔剑,剑指青天,凝成一道金色的光芒,直冲云霄。
殊不知观外早已围了三十余位灵修,见到金光,便齐齐默念口诀,立时整座道观的地面浮现出冰雪色的咒文,将那主持与道士们锁在阵中,而齐煦所站的位置正是阵眼。登时狂风大作,天降惊雷,齐煦在风中稳如磐石,岿然不动,四周的惊雷擦着他的衣袂狠狠劈下,却不伤他分毫,只照得他毅然的面庞苍白雪亮。
“阴五雷?”主持大惊,“你何时……啊——”话音未落,便在雷霆之下碎为齑粉。那主持的徒子徒孙们眼见他在阵中灰飞烟灭,早已面色如土,不停地磕头求饶。雷霆一收,烟尘散去,只见面前的三清殿已然被雷劈坏了朱门,周遭的树木无不焦黑,地板则从殿前一路碎至齐煦脚下。
“都押回去。”齐煦冷冷道。
青州最大的黄衣观主持被诛,其余道观也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观中之人散的散、逃的逃,顿时溃不成军。黄衣观吸人灵力之事被张出告示,贴在青州各处,百姓们奔走相告,这才识得黄衣教的庐山真面目,此后再无村民失踪。青州知府听闻此事,将齐煦所为上书一封,记他首功。奏疏几番转山渡水,终于呈到了李胤霄的御案上。然而齐煦惦念的却非立功,而是君上身边可能潜伏的祸患。
“齐兄,写什么呢?”那丁逍遥与齐煦越发相熟,干脆住进了他家,还总是调戏齐煦的妹妹,齐煦知他不过耍耍嘴皮子,也不好苛责。
“我忧心君上,欲向太傅传信提点黄雀之事。”齐煦凝腕写字,未曾抬头。丁逍遥揽着他的肩,笑嘻嘻地说:“整日都是君上君上你家君上,若非知道不可能,我还当你心悦于他呢。”
齐煦的手腕一抖,笔下登时洇染了一团墨迹。紧接着,他面不改色地将污染的书信揉成一团扔在一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淡淡道:“整日没个正形。”
“生气了?”丁逍遥虽然放浪形骸,却是个心思敏捷的人,见齐煦头也不抬,语气冷淡,察觉到气氛不似往常。
“没有。”
“那便是——心虚了?”丁逍遥将胳膊搭上他的肩,随口顽笑道。
哪料到齐煦突然搁下毛笔,拂开碍事的胳膊,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丁逍遥望着齐煦的背影,睁大眼睛自言自语:“不是吧……难道真被我说中了?”
齐煦独自出了柴门,被初春的风兜头一吹,霎时间冷静了不少……他方才实在有些失态了。突遭贬谪之前,齐栀曾在齐府向君上倾吐心意,赠送荷囊,那日他也是如此孤零零地站在门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心之所属就在面前,却不能诉诸于口,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倾吐心意,这其中的苦味,齐煦尝得肝肠寸断。那日他独自在朔风中吹了许久,直吹得当晚头痛欲裂,却不及心上的痛苦半分。
他患得患失,明知不可能,却见不得他与旁人在一起。
实在是,丑陋极了。
齐栀失落的表情让他明白了事情的结果,他轻轻舒了口气,侥幸万分。可他明白这不过是一时之幸,那人坐拥江山,终会遇上心仪之人,与其齐眉举案,相伴终生。而他,不过是一名普通的臣子罢了。只是,深藏的心意被旁人无意道破,饶是齐煦也难保处变不惊,就如同一个干渴已久的人,哪怕听一听泉水的声音,便会承受不住似的。
见龙十五年春,一纸诏书遥递青州,青州知县齐煦,戴罪立功,官复原职。十日后,一行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出青州,车中坐的正是奉诏回京的齐煦。不仅齐栀,丁逍遥也死皮赖脸地蹭上了马车,美之名曰护送栋梁之臣,将齐煦夸得是前途无量,苟富贵,莫相忘。
相识两月,这丁逍遥不仅通晓各路术法,八方修士也都应他召集前来相助,齐煦岂会看不出他并非普通修士?在马车前伸出胳膊挡住他欲手脚并用爬上去的身子,道:“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和目的,我便带上你。”
丁逍遥挑了挑眉,长吁短叹道:“唉——你就这么想知道?”
“虽然有所猜测,还是要确认一下才放心。”
丁逍遥无可奈何地往树上一靠,随手摘了片绿叶噙在嘴里吹了口哨子,答道:“我的确不是普通修士,在下隶属于——玄天卫。”说到此处,他玩世不恭的表情突然尽数收起,一双星目眯成锐利的弧度,声线也压得极低,仿佛一块血迹斑斑的乌铁钝剑,“知晓我身份的人,都死了。”
齐煦瞳孔一缩,答案远比想象的更令人震惊。
丁逍遥似笑非笑地瞧着齐煦的表情,起身到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又恢复了落拓不羁的模样,笑道:“不过齐兄放心,我不会杀你灭口,毕竟我如此喜欢你……”说到此处被齐煦的眼风一扫,忙改口道,“毕竟你是君上要我保护的人。”
“君上他……都知道?”齐煦藏于广袖之中的手指轻轻一蜷。
“也不尽是。我恰在此处办差,偶遇你纯属巧合。那日同你在黄衣观发现尸首后,我立刻传信给君上,他听闻你在查这个案子,便回信令我护你周全。”
齐煦心中一动,宛如藏着几缕春芽雀跃着想要破土而出,久旱的心田悄悄恢复了一丝生机。但他不愿被面前之人看出端倪,顾左言他地问道:“传信……为何你的信却未被截获?”
“我丁逍遥是何许人?自然无需凡物,使得是灵符传音之术,符中藏有暗语,惟有知晓暗语之人才能解开。君上也回了道传音符,可惜你当时不知,不然便能一同听听声儿了。”丁逍遥摇着头遗憾道。
齐煦抿了抿唇。这些事,若非丁逍遥吐露,他是永远不会知晓的。
灰袍修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把搂住面前的齐煦,朝他肩上用力一拍,道:“放心,就算君上不说,我也会帮你的。可惜啦——你是君上的人,不然我还真想收为己用。好啦,别发呆了,上车!”
马车载着三人,不慌不忙地向着京城驶去,一月后,终于悠悠瞧见晨岚中的朱红城门。
齐煦:我是君上的人。(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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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七回 阊阖门外一触即发 黄衣观内禁暴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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