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醒来到现在一直没有进食,原本就有低血糖的风险,加之情绪激动,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问诊的医生,将挂着葡萄糖水吊瓶的支架轻轻推了推,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不过请各位放心,这孩子身体其实并无大碍。”
一直坐在宗阙病床边,目光一直紧锁住昏睡的儿子的脸庞的宗妈妈,悬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总算掉了下来:“没事就好!呼……就是怕咱儿子出什么问题了,我俩才马上买的高铁票赶回来。”
吕先生两手轻轻搭在他现任妻子的肩膀上,如释重负的笑容也随着面部浅浅的皱纹荡漾开来。
“虽说他没有查出什么器质性的疾病,但这边建议还是留院观察一天再走。”原本一手握住吊瓶支架,注视着病床上少年的医生,顿时却又微蹙眉头,将目光转向吕先生夫妇俩,“不过还有一点需要提醒您二位:按照今天我得知的种种来看,您们的儿子极有可能正面临着一些心理健康问题——这不是危言耸听,我个人建议后续带他去精神科查查。”
闻言,心情顿时由释然转为沉痛,宗妈妈不好多表示,只是一声不吭便用一只手扶住了额头。吕先生自然也忧心起来,但也不露声色,而是淡淡地对医生说:“嗯,我们了解了,辛苦您了。”
医生默然地点点头,以作回应,随即便轻悄悄地出去了。
“老吕,现在我们怎么办?”宗妈妈立即又双手捂脸,语音里充斥着忧虑与懊恼。
没有即刻回应,吕先生先是轻柔地捏了捏妻子的双肩,长长呼出一口气,才缓缓答道:“我们……就听医生的吧!也不要太有心理负担了,兰霞。”
“好……”情绪因此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安抚的宗妈妈,将贴在面庞上的双手五指张开可透光的缝隙,让能够与外界接触的目光再次全部倾泻到儿子身上,“我想出去走走了,老吕。”
“那行,我们走吧。”吕先生顺势将身体转过一个角度,向坐在陪护椅上的宗妈妈徐徐探出一只手来。
宗妈妈立刻顺从地递出自己的一只手,搭上了吕先生的手掌。两人相互扶持着,一语不发地踱出了病房门。当方挪步到门边时,宗妈妈还不忘心切地回眸瞥一眼仍处于昏迷状态中的儿子。
“该出发了……”吕先生有如一个绅士,照常轻拍妻子的肩膀以提醒她。
宗妈妈佯羞地笑笑,眼神撞在了现任丈夫沟壑仍不深的脸上。她唯一的儿子,今年才刚满十八岁,而她自己也尚不足半百,总体来讲也可谓是风韵犹存。
“兰霞,”吕先生再次亲昵地唤起妻子,并猛然翻过手来,与她十指相扣,“我们……结婚快六年了吧?”
“呃……是,”宗妈妈险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因而微怔着回答说,“是快了。”
住院部这层楼的后方,有一个小花园,虽说不能算敞亮,但也算是一个可供人消遣打发时间的去处。
二人携手漫步到了这里。这时时间已至傍晚,晚霞正红,微风正好,而愁绪也是星星点点,依稀散落在琴瑟和鸣的两人的心里。
“我怕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宗妈妈试图将两人最初在病房内还未终结的话题,继续延续下去,“今天一早儿子就给我打来了电话,就硬是说他‘哥’不见了,好像他电话里说的他那个‘哥’是姓吕,可我左思右想也没想通,你什么时候有过一个亲儿子。”
“是啊,兰霞,”吕先生微微绷紧嘴唇,波澜不惊地回答道,晚风漫不经心地侵蚀着他额间淡淡的皱纹,“你不是知道吗?我是不孕不育体质,前任也是因为这个才提出跟我离婚的,我也一直没有领养,或者是从某个地方过继过一个孩子。”
“也难怪医生怀疑他有心理问题。”宗妈妈一字一顿地补充道,生怕沉痛的语气,会在某一时刻不由自主地挪移到她唇边来,“老吕,你说,那个‘哥哥’不会就是他臆想出来的吧?”
“我觉得非常有可能,”老吕故作镇静地眺望着西天的彩霞,低喃着,“的确有必要带他去检查一下——而且,一大早就去别人公司闹事这种事情,也值得引起重视。”
“连警方都说查无此人,他到底为什么要为了那样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这么执着?”
“还有,据说他昏迷之前叫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他‘哥’。”
“要说,就怪我们给他的关爱太少了。本来生父去世这事,就对这孩子打击挺大的,在那之前我对他的态度也不是很好,母子关系也就一直很僵——说起来,你也还记得他十二岁生日那天的事情吧?后来我也是想尽办法,打算和他好好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他都几乎从来没有配合过……”
“我刚刚也都说了,兰霞,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对于这个话题,愈深入,愈接近本质,吕先生的心便揪得更紧,转而望见已经泫然欲泣的妻子,他便再也不胜,马上轻手轻脚地将她箍进怀里,“反正那个人都是假的,宗阙早晚都会死心的,不是吗?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有机会好好谈一谈了。”
“嗯!”后脑勺紧贴着丈夫温厚坚实的胸膛,宗妈妈的心门之外,安全感已兵临城下,似乎即将围困情绪的低谷,“那我们……就再等一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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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有精神病,你全家都有精神病……”觉察到病房内已鸦雀无声,在病床上窝了大半天的宗阙,才一面咕哝着,一面漫不经心地起身。
实际上,方才医生进来时,与他母亲和继父的对话,几乎没有一个字未入宗阙的耳朵。只不过那时候离奇的是,他的感官无一例外均能正常工作,而运动系统似乎一整个处于“待机”状态,基本行动权被莫名其妙地剥夺,于是即便他那时整个人异常清醒,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不得不暂时选择装睡。
“为什么他们都说我哥这个人根本不存在?难不成他根本就不是人?”“醒来”后的宗阙,心里直犯嘀咕,“他是神还是鬼?还是说是……不会吧,难道说是外星生物?”
“哦,对,那个该死的姓杨的,还有刚刚过来的那个庸医都说我有精神病,可是我明明什么事都没有,莫非他们都是想用这个办法糊弄过去?就是说——我哥其实根本不是‘查无此人’,就只是简单地失踪了而已,他们都是在骗我!”
“总之我不管,我一定要找到我哥,没有他,我是活不长的,更别说在这个满是污浊的世界上做好人了!”
“所以呢,哥……你到底在哪里?我爱你,我好想你!说什么……让我忘了你,不如让你先亲手杀了我,然后再用这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子,把这一整个我——只想属于你的我,从里到外,一刀一刀……分割成千万片啊!”
“你知道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承诺过要带着我一起做好人的,而你从来不会食言的,这次也不会……对吗?其他人我谁也不相信,我唯一的信任只留给你,因为你是我的爱人,就是这世界上最最……最最好的人……”
“哥,请不要……再躲着我了,好吗?让我来找你吧,然后像你希望的那样,我们私奔……”
“我们去一个只允许存在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彼此以爱人的身份,相怜相惜,终老……余生!”
滚滚泪流,绝大多数滑落到沾满灰尘的地面,而小部分选择拐一个急弯,仿佛从始至终坚定决心一般,直接灌进宗阙的咽喉,引得一阵持续良久并令人窒息的咳嗽。
少年一举拔掉胳膊上的留置针头,一脚踢开吊瓶支架,跌跌撞撞,直奔未被紧闭的病房门。
出人意料的是,门外走廊里寂静得可怕,大概这时候,值班的医生护士们都还忙得不可开交吧。
“自由之神”显然破格地为眼前这位少年开辟了一条捷径。
“哥,等我!”宗阙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竭尽全力向走廊尽头冲去,“一定要等我!”
少年手臂上拔掉留置针的位置,由于没有及时止血,已经开始渗出一小片瞧上去有些瘆人的殷红,但宗阙才不管这些,因为在他眼里,当务之急只有寻到他的吕爻光——他此生唯一且永恒的伴侣。
“407病房,病人不见了!”走廊另一端,猛然传出一位男护士的低吼。
“那边人跑了!”又是一个女护士尖锐的嗓音,“快,谁去?把他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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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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