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一趟市集，虽惹出个官司，但好歹祭奠的物件是买齐了，还拉回来一整车的白纸，做了许多纸活。
查探云府学堂的事暂且按下不提，今日首要的任务是去给鸢娘扫墓。
鸢娘的墓在山腰往上一些，一丛低矮灌木林的后边。
清野刚走的那几年，宋嬷嬷还会时常来祭拜她，盼她保佑清野在京城一切顺利。
渐渐的，宋嬷嬷老了，腿脚不便，上再上山，陈姨和李叔便接替了这个工作，但别庄上下事务繁杂，他们又有自己的家事要操心，一年来一次都是奢望。
时间久了，这个小土包便一半铺满了野草，一半爬满了野藤，若不是前边有个木牌，几乎就与这山林融为一体，难辨真身了。
摆好香烛糕点后，思归将火盆燃起来，清野往里面扔了几张纸钱。
向月解下身后的包袱，每往火里扔一张纸，都不忘给鸢娘做个介绍：
“鸢姨，听清野说你爱吃桃子，我就画了好些，但是水果要多吃几种才能营养均衡，这里还有葡萄、苹果、梨子……你若不爱吃，就给马吃吧。这是我给你烧的大马车，还有八匹骏马和一个车夫。对了，你还爱吃甜味的糕点，我给你烧了个厨子，想吃什么都可以跟他说。我问清野你还有哪些喜欢的，清野说你绣工很好，但是这东西伤眼睛，还是要注意休息，所以我给你烧了些纸人，什么都能干，还能陪你逗乐。也不知道你们那有没有电，这些…飞机轮船小汽车，电脑手机电冰箱我都给你烧点，用不了也能看个趣儿……”
她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小包袱里的东西也拿个不停，看得思归目瞪口呆。往自己怀里掏东西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鸢姨，这个人叫向月，她太恐怖了，见谁都能掏一堆东西出来。我给您画了些鸡鸭鱼猪之类的，你将就吃吧，反正她给您烧了个厨子……”
清野烧的则全是纸钱，仿佛要将这些年没烧的份全都补上。
她走时宋嬷嬷跟她说过，多烧纸钱，可以让鸢娘在黄泉路上走得好一些，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鸢娘走到哪里了，是不是还牵挂着她。
那个曾在藤条下边哭边写字的女儿，如今已是能领千军的校尉。也算是不负她所望吧。
清野和思归烧完了手上的东西，向月依旧在继续。
本来有些伤感的场景，硬生生被她整得有些喜庆。
清野擦着木牌上的字，忍不住轻笑：照这么个烧法，等向月和她在九泉之下与鸢娘相见，也不知道鸢娘看谁更像亲女儿。
三人就这样在鸢娘的墓前进行了一场非比寻常的祭奠。他们最后一齐将那栋合力制成的纸房子烧了，才磕头拜别。
从山上下来，天色已有些擦黑。云府学堂距别庄所在的箩山村有些距离，今日怕是去不了了。
但是可以先制定一个探查计划。
他们将村里能问的人都问了，得出一些关于云府学堂的信息：
云府学堂是渠谷县最富的商户云府出资筹办的，其前身是云府的族学。
学堂里分文、武两院，文院只招收男子，通过入学考试获取资格。武院虽无男女之限，但也需通过武试才能获取入学资格。
云府学堂规矩众多，譬如：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品除云家的铺子外不允许其他商贩售卖。堂中学子每月需缴纳束脩一两白银，少缴迟缴者将被当众逐出学堂等。
总之，这就是个披着学堂外衣的吞金兽，至今还未将渠谷县的百姓敲骨吸髓、压干榨尽都算是它手下留情了。
“这学堂如此势大，咱们能打的过么？”思归有些担心。
向月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分析到：
“云府的势力再大，不过两个原因。一是有些钱财，垄断了渠谷县的商业，二是利用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搞出个坑人不眨眼的学堂。咱们要对付它，就得从这两个方向来。我有银子，可去拉拢那些小商户，你们有功夫，或可去武院踢馆。渠谷县地形封闭，许多人几代都没出过这山区，才让区区云府踩在头上作威作福，咱们今次就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实力！”
“好！”思归拍桌而起，大喝一声，“就这么干！”
清野点点头，补充到：
“张弓那边还是不能忽视，我们上次羞辱了他，以他的性子肯定怀恨在心，他与云府学堂又渊源颇深，届时我们做什么都要提防他暗中使坏，太麻烦。”
向月想了想，从荷包里捏出一颗碎金子来：
“这事儿简单，且看我的吧。”
第二天一早，张弓又拎着木棍出街了。今日本不是他当值，可他摆出恶脸拿着棍子在街上逛一圈，能逼出不少银子来，谁又会嫌钱多呢？
太阳光渐盛时，张弓掂了掂腰间的钱袋，找了个茶水棚子坐下来休息。他将手上的绷带解下来换药，一边疼得倒抽气一边痛骂昨天那三个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
特别是那个圆眼睛的富小姐，竟敢拿他跟死人比，早晚要叫她好看！
他将绷带打好，一口饮尽碗中清茶，正要重新上街，却听身后穿来一声惊喜的呼唤：
“张大哥！”
张弓转身望去，只见一人带着帷帽裹着狐裘，站在略简陋的茶棚里，整个人散发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富贵气息。
张弓咽了口唾沫，将近一个月欺负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忐忑着开口：
“你、你谁？”
向月撩开帷帽，粲然一笑：
“是我呀！张大哥，我想明白了，昨日确实是我们妨碍了你的工作，还对你出言不逊，我在这里给你道歉了。”
向月伏身行了个礼，然后从腰间掏出一颗金子来递给张弓：
“昨日您说的私了，不知还做不做数？”
那张弓看见金子，一双眼睛就像粘在了向月的荷包上，时不时就要瞥一眼。
他将金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咬，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当然作数，只是嘛，你也知道，这已经一天过去了，得加些利息给我。”
向月当即在帷帽里翻了个大白眼。
“可是张大哥，我此次来是替我爹看铺子的。早年间我阿爹得一渠谷县商人帮助，怀恩在心，这些年家中生意越做越大，就想着来渠谷县帮帮乡亲们。我带的钱得用来给生意人注资，若看中了符合我爹要求的铺子，还得盘下来，手头上真不宽裕。这样吧，你可知有哪些小商户需要接济，或是有哪个铺子生意红火的？你若帮了我这个忙，只等我回去给阿爹复了命，引我们向氏进驻渠谷县，必少不了你张大哥的好处！”
这番话委屈中带着真诚，真诚中又蕴藏着绵绵善意，实在令人动容。
这不，张弓还未来得及答话，茶棚的老板娘就激动地围了上来：
“哎呀！姑娘你可真是活菩萨，我这小本生意做了几十年了还是这番光景，不知是否有幸得姑娘相助啊！我……”
她话还没说完，被张弓一挥手挡开了：
“去去去，没看人家找的老子帮忙吗？这街上做了几十年生意的多了去了，你后边排队去！”
说罢，转头对向月露出一副谄媚嘴脸：
“姑娘，怎么称呼？”
云府学堂，武院演武场。
院长云峰坐在高台上，耸了耸胳膊上的肌肉：
“就是你们两个，要来踢馆？”
清野拱手作揖：
“是，京中正在为北伐军招兵，我们二人自京城来，想选些好苗子为将军府分忧。听闻云府学堂人才济济，只要有人能接连胜我二人，我便为他写一封推介信给老将军，荐他进将兵营。”
云峰根本没将这二人放在眼里，本想等她把话说完，就随便指个学生出来将他们打出去的，哪知这姑娘开口就是什么“京城”“老将军”，吓得他登时站了起来。
学武的，有几个不想与将军府攀上关系，带几个兵玩玩？
可稍想一想，他又觉得不可信：这一个弱女子，一个毛头小子，怎么看都不是会打的。他们的推介信，将军会收？
于是他站着理了理衣服，又坐回去了。
“若真能为学生们争个机会，我们云府自会全力以赴，可我如何相信你们？”
“打一架不就知道了？”思归跳出来，“我们赢，叫你们看清我的实力，我们输，带你的徒弟上京城。左右你们也不吃亏啊？”
云峰想了想，招来一个学生耳语了几句，答到：
“这样，今日先来一场比试，若你们能赢，我就信了你的话，一切按你们说的来办。可若你们轻易便输了，那就别怪我对骗子不客气。”
清野点头：“可以。”
向月跟着张弓在街上疯狂撒钱的时候，云府学堂的演武场上开始擂起了鼓。
鼓点止，双方上场。
思归活扭了扭手腕，哨声响后提着一把红缨枪毫不犹豫地向对面刺去。
对面的武生扭腰躲过，挥起一枪朝思归劈来，思归迅速调整脚步，抬枪挡了回去。
云峰指出的这个人显然有些功夫，一开始与思归打得有来有回，可渐渐的，他开始急躁。
思归的身法太快，且难以捉摸，绕得他眼晕，不知从何下手，犹豫间，他便落了下风。
好容易逮住一个进攻的机会，他瞅准思归的脖子横枪出击，岂料思归弯身一转，轻巧躲过的同时拿枪尾抵住他的腰腹。
哨声响起，胜负分明。
云峰拍着掌走下看台，连连赞叹：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小友看着瘦小，没想到竟有如此耐力。能与你们比试，是我府学子的福气。说吧，你们想怎么选人？”
清野扫了一眼场下站着的十几名武院学生，估摸了一下，说到：
“你们推出资质最好的五个人来，众目睽睽之下，能在我们手中连胜两场的人，随我去京城。”
云峰点头：
“给我们三日时间，三日后，云府召开比武大会，请县中百姓观赛为证，届时与你们比试的，必然是我门下资质最好的学生。”
傍晚时分，兵分两路的三人回到别庄，开始整理各自的收获。
向月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来：
“这是已经按了指印的五个掌柜，我出钱和渠道，回头再派几个有经验的来这里成立一个向氏商会帮忙解决经营问题，只要他们认向氏这个老大，年底给我一些分红就可。还有一些接了我的钱没按手印的，也表示有事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钱财，果然是硬通货，从小商户开始，云府的势力早晚有一天要被她挖塌了去！
清野和思归那边也进展顺利，比武大赛的日期和详细规则已经拟订，就等着思归和清野将那群人揍趴下，让云府学堂的名声来个大翻车！
只要大家意识到云府并不是只手遮天，勇敢地团结起来对抗，总能争到一方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不再仰仗他人鼻息而活。
是夜，别庄里一片安静。向月坐在桌前继续写着她的商业企划。
向氏进驻渠谷县不是一个玩笑，她今天撒了那么多银子，不是白撒的，总有一天她要用这些与她签了契约的铺子赚回来。
荆州的田地能保向家一家安宁，渠谷县这里，就当是送给清野的礼物吧。
想象有一天，在清野的家乡，沿街一看，哪哪都能看见她向氏旗下的商铺，那清野回来时，一定会很踏实。
向月想着想着，不觉痴痴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