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背靠在蟒线引枕上,额上敷着热布巾,双眼失神般望着房梁,缓缓道:“让人进来。”
当值的宫女应声出去,不一会儿,便带进来一个手捧木匣的小宫女。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小宫女举着木匣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嬷嬷,瞧瞧是什么。”皇后摆了摆手指。
吕嬷嬷接过匣子,打开看了眼,面上浮现疑惑。她将匣子捧到皇后跟前,“娘娘,您瞧。”
皇后微微扭过脖子,眼神漫不经心地瞟过,突然凝住了。
匣子里装着一枚玲珑骰子,白润晶莹的菩提被打磨成了骰子,里面凿成了空心,缀着一颗朱红的相思豆。
精巧玲珑,却不是她的物什。
皇后望向小宫女:“你那主子可曾捎了话?”
“回娘娘,公主殿下说,您想要的答案就在匣子里。”
皇后眸光一颤,伸出一只手,吕嬷嬷赶忙将那玲珑骰子取出来,放到了她的掌心。
她指尖捻着骰子,搁在眼前细细打量,炽红的相思豆缀于其中,格外耀眼夺目。
红,宏也。
她猛地拾起身,额上敷着的热布巾陡然掉落,她咬牙切齿地骂道:
“原来是那个混账!”
-
混账武宏此刻早已回了京,却不敢回自己的邵王府。
自从那日逃出猎苑,他便整日提心吊胆,唯恐父皇昭告天下,将他缉拿归案。
可是在外晃荡了一两日,他却未曾听到半点风声,就连官府昭告的大哥死因,也是含糊不清。
他紧绷着的弦缓和下来,立即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忐忑不安地敲响了外公私邸的后门。
他才敲了两声,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小厮朝他恭恭敬敬行了礼:“殿下,阁老恭候多时了。”
武宏拢紧风帽,跟着小厮进了一间僻静简朴的书房。
孙彧穿着厚实的绸缎棉袍,眼皮阖着,依稀能瞧见眼窝下的一团乌青。他正揣着手,半躺在醉翁椅上补觉。
他听见门口的响动,花白的长寿眉下,眼睫颤了颤,掀开眼皮瞧见门口进来一团黑影,他微微眯起眼,看清了来人,当即拾起身上前行礼。
“老臣见过邵王殿下。”
武宏连风帽都来不及掀,赶忙将他搀扶起身,“外公!”
孙彧握着武宏的手,那双手格外冰凉,他侧目吩咐小厮:“往炉子里多添些炭火,再沏一壶热茶来。”
小厮赶忙应声,抬脚跑到火炉旁,拿起火钳添炭。
武宏扶着孙彧坐到太师椅上,他见小厮拎着茶壶过来,抬手夺过,亲自给孙彧倒起了茶。
小厮知趣地退了出去,轻轻阖上门守在外面。
武宏将茶呈给孙彧,旁敲侧击地轻声询问:“外公……父皇的身子骨,这几日可有好些?”
孙彧接过茶,却没有饮,目光望着地面。
武宏心里咯噔一下。他自以为,父皇压下那件事,心中必是向着他,可如今一瞧外公这态度,倒将他整迷糊了。
他口干舌燥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用衣袖一抹嘴,“外公,您倒是给孙儿一句话啊!”
孙彧有了反应,偏过头定定地盯着武宏:“王爷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说就是。”
“你到底为何要做刺杀裕王这般蠢事!”孙彧的语气起伏不定。
武宏猛地攥紧了手,眼神阴鸷,语气狠狠道:“孙儿要杀的是那个贱人!没想到误杀了大哥!”
孙彧意识到武宏口中的人是指九公主,不由一默,紧紧闭上了眼,一针见血道:“糊涂啊!你掉进了公主殿下设的陷阱,竟然现在都没意识到!”
武宏一怔,细细思索起来,不由一脸凝重:“怎么可能?孙儿的计划天衣无缝,她绝不可能知道。”
孙彧睁开眼:“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么说,本王被那个贱人摆了一道?岂有此理!”武宏瞬时勃然大怒,一掌砸向八仙桌。
咔擦!
八仙桌登时被砸得四分五裂。
孙彧被这声响惊得身体一颤,门外响起小厮担忧的声音,“阁老,您……还好吗?”
他平复心神,回道:“没事。你现在去备马车,一会儿准备入宫。”
小厮应了声,脚步匆匆地走远了。
孙彧回头看向武宏:“圣上口谕,叫我将你带进宫见他。”
武宏的语气嚣张得意:“好哇!就知道父皇信我。我定要让父皇看清那贱人的真面目!”
孙彧定定地注视着他。
武宏被盯得心里发虚:“外公,孙儿此举有何不妥?”
孙彧撇过视线,斥道:“颟顸!”
武宏梗着脖子,眼睛微微瞪大。
孙彧端起茶盏,缓缓啜了口,问道:“我问你,杀死裕王的人是谁?”
“是我,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
孙彧沉声打断他,茶盏被搁到桌上,发出脆响,他微微提高声调:“在圣上的眼里,从来只有是,或不是。”
武宏耷拉下脑袋,牙根紧咬道:“难道要我替那贱人背锅吗!”
孙彧轻飘飘望他一眼:“背锅?哪来的锅?”
武宏猛然抬起头,望向孙彧的眼中冒着精光。
“阁老,马车备好了。”门口响起小厮的声音。
孙彧坐起身,“走。”
武宏赶忙搀起他,跨过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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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宏搀扶着孙彧,缓缓迈进紫宸殿。
门口值班的太监靠前引着路,缓缓推开暖阁的门,随后兀自垂首侧立一旁,等一老一少进去了,这才悄无声息地阖上门。
武宏搀着孙彧,绕过一张七扇髹金漆屏风,便瞧见父皇盘腿坐在暖榻上,身前摆着张长条案桌,案上摆满了一沓又一沓奏章。
康顺坐于下首,面前也摆着张案桌,上面放着几沓批完的奏章,还置着批红的物什,以及盖章的玉玺。
武胤听到了响动,却头也不抬地翻着手里的奏章,那是礼部拟定的寿宴仪注。
康顺瞧见武宏与孙彧进来,赶忙坐起了身,躬身行了一礼,他见圣上晾着这二位,也不好出声打搅。
孙彧沉着气,默默伫立着,期间武宏几次欲出声提醒,皆被他用眼神及时制止。
过了半晌,武胤将手中的折子丢给康顺,声音不满道:“该俭的地方俭,不该省的地方抠搜什么?打回去,叫礼部重拟。”
“是。”康顺将折子搁到一小摞奏章上,顺势提醒道:“陛下,孙阁老跟邵王殿下都来了好一会儿了……”
武胤看了一眼康顺,“怎么现在才提醒朕?还不赶紧赐座。”
康顺赶忙应声,从一旁提了两个绣墩,一个搁在孙彧身后:“阁老,您请。”
“谢陛下恩赐。”孙彧躬身道了谢,这才慢慢坐上绣墩。
康顺将另一个绣墩放到武宏身后,“殿下,请。”
“儿臣谢过父皇。”武宏一撩袍子,坐下了。
武胤拿起一本奏章看着,冷不丁地道:“你倒是坐得心安理得啊。”
武宏眼皮一跳,火烧屁股般离了绣墩,“父皇!”
“朕可担不起你这声叫唤。”
武胤翻着手中的奏章,唇角撇着若隐若无的讥讽,“若有哪日瞧不惯朕了,是不是也要像对你大哥那般,把朕给做掉?”
咚!
武宏猛地双膝跪地,叩首于地,“父皇,儿臣冤枉啊!”
“跟朕说说,你怎么无辜了?”武胤抬眼望向他,目光沉沉。
武宏:“杀害大哥的凶手,并不是儿臣!”
孙彧倏地望向他。
「呦呵,这是要爆炮灰了吗?」
「浅浅期待一下。」
「不敢期待了,怕又竹篮打水一场空。」
「啧啧,确实不敢期待,剧情已经崩得爹妈不认了……」
武胤问道:“那是谁?”
“儿臣也不知!”
武宏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儿臣当日感染风寒,身感不适,便提前返了京,歇在李神医那儿看病。”
李神医,是京城济民医馆的招牌郎中,外公已经提前跟他打好了招呼,若父皇详查起来,也算是帮他证明清白的人证。
武胤听了他那番蹩脚的措辞,没什么反应,他将奏章递给康顺,端起茶盏啜了口茶,“行了,下去吧。”
武宏保持着叩首姿势,闻言面上一喜,“谢父皇。”
他说罢,便直起了身,还没迈出脚,就被喊住了。
“等等,朕听闻你府内侍妾成群,可有此事?”
武宏讪讪一笑:“父皇,儿臣这也是想让您早点抱孙子。”
“你还没娶王妃呢,就这般放浪形骸。”武胤瞥他一眼。
武宏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儿臣回去就将她们遣散归家。”
“正好,匈奴那边屡次犯事,你督军去吧,跟你两个弟弟一样,长长见识。”武胤的语气轻描淡写,“历练个三五载,再回来。”
武宏听到最后几个字,懵了一瞬,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父皇?!”
武胤看向他:“不愿意?”
“父皇,您寿辰将至,儿臣怎么着也得为您敬孝。”
武宏掩于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离京三五年,万一皇位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他不说那话还好,才说出口,武胤朝他冷笑着道:“说得好像你孝敬过朕似的。”
武宏身体一震,登时变了脸色。
武胤一挥手,不再瞧他:“行了,回去收拾包袱吧。”
孙彧见武宏还杵着,抓着他的手臂将他往门口拽。
武宏猛甩开孙彧的手,几步上前跪下:“父皇!儿臣怀疑杀害大哥的幕后真凶,是九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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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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