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落梧第十次重生。
她缩在浣衣局角落里,浑身都在颤抖。
几个深呼吸之后,她这才哆嗦着从袖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又摸出一截手指粗细的炭笔写道:
“第九次死亡原因:右脚先进太子府,被太子妃杖毙。”
谢落梧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在这本书里,她是一个开局即被杀的炮灰。而且,她每次被杀之后,都会回到穿书这天。
她的情绪几乎被不甘和无力塞炸,认定自己被下了诅咒,才会穿到这本书里陷入死亡循环。她在这鬼地方活得还不如一只虫子,死亡的理由一次比一次荒谬!
“落梧,发什么愣呢?等下被周嬷嬷看到你偷懒,又不给你饭吃。”同为浣衣局宫女的春桃拎着一桶水,突然凑过来说道。
谢落梧立刻回过神来,她慌张的把草纸塞进袖子里,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这就去了。”
她扶着朱红高墙从角落站起,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进浣衣局前院。
此时的浣衣局忙做一团,几十个宫女蹲在青石槽前,对着水槽里的衣服揉搓捶打。
谢落梧端了一盆浑浊的皂角水,习惯性的往西边最不起眼的角落走去。
水盆里倒映出一张苍白疲惫的脸,却挡不住她艳丽妩媚的五官。
谢落梧叹了口气,只觉得命运弄人。
半个月前她还在杭州的某写字楼里开会,一阵头晕目眩后,她竟成了这个陌生世界的浣衣宫女。
最要命的是,她只知道自己穿进了一本小说,却对剧情一无所知。
正在她唉声叹气的揉搓衣服的时间里,春桃已经拎着空桶回来了,她望见谢落梧又开始磨洋工,催促道:“动作快点!今日不知怎地,七王爷那里送来一堆衣服。”
七王爷!?
谢落梧倏忽抬起眼,一听到这三个字,手中的木盆险些扔出去,她险险稳住,却还是磕到了石槽边缘。
皂角水濡透了单鞋。
那七王爷楚流璟简直也是个活阎王,和太子妃不相上下,自打谢落梧来到这个世界,有三次死亡同他有关。
第一次,她觉得七王爷长相妖魅惊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被安了个“狐媚祸主”的罪名沉塘。
第二次,她取衣服时不小心弄皱了他的袍子,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第三次,她索性贴着墙根躲着他走,又被认为“心怀不轨”,直接赐了鸩酒。
这天杀的七王爷。
谢落梧仅是听到他的名号,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微微合上眼,稳了稳情绪。
“我……我去后院晾衣。”谢落梧声音发紧,泄露出一丝颤抖。
春桃诧异地看她一眼:“你平日不都抢着去前院伺候吗?说能见着贵人。”
“我今日发冷,去后院晒晒太阳。”谢落梧扯出一个疲惫笑容,她已被杀了九次,现在的她只想活下去,哪怕在这暗无天日的浣衣局苟且到老,她都不想再经历死亡了。
春桃抬头看了看五月的艳阳,正觉得奇怪,旁边的小宫女小跑过来急声说道:“七王爷朝着浣衣局这边来了!”
谢落梧脑子一阵嗡鸣,她真是怕的紧,连手里搓洗的衣服也掉进水盆里,溅起的皂角水扎进眼睛,疼得她直掉泪。
却在这个空档,谢落梧迷蒙的脑子里划过一道清晰的闪电。
七王爷来浣衣局,并不在她经历的剧情之中。再者说,他无缘无故来浣衣局这种污秽之地作甚?
情节忽然在第十次重生时,发生了变化。
谢落梧心脏狂跳,她在浣衣局熬日子时,不止一次幻想这种事发生。会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这本书中,带她脱离苦海,带她离开这个世界。
此时情节有了偏差,她难免琢磨,楚流璟便是那个来拯救她的人。
当谢落梧意识到这个妄念开始生长时,她用力摇了摇头。
她不敢赌,楚流璟完全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不想用一条命去试探他的底细。
前九次的死亡体验对她而言,不过是短时间内重复发生的事。皮开肉绽的锥心痛苦似乎钉入每条神经之中,她哪敢有丝毫松懈。
谢落梧决定先在暗中观察一番,等判定了楚流璟是敌是友,再做打算。
她抱着着木盆,缓缓的朝着后院缩去。
谢落梧一直缩到高墙的拐角处,那里恰好有一丛矮竹能够遮挡视野。即便是被不怀好意之人看到,手里的木盆也能当做借口搪塞过去。
就在她屏住呼吸避开楚流璟时,一阵脚步声忽然朝着这边靠近。
“就在这里。”李公公谄媚的声音陡然响起,他此时正指着谢落梧所在的那丛矮竹。
李公公?他不是七王爷身边的太监吗?来到后院作做什么?
谢落梧心中正疑惑时,一道低沉的男音冷冷响起:“让她出来。”
她骤然听到这个声音,头皮几乎要炸开,这个声音她死都不会认错,是楚流璟。谢落梧手指死死扣住木盆,大脑一片空白。
李公公毕恭毕敬道:“周嬷嬷还要指认这位名叫谢落梧的浣衣宫女。”
谢落梧顿时萎靡,又来了,又要死了,这同她第三次的死亡台词一模一样。周嬷嬷没头没尾的跳出来指认她偷了太子妃的东西,当场被投井。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罪名却一次次的砸过来。冥冥之中有一只手,一直扯着她坠入死亡。
“谢落梧?”楚流璟的声音忽然近了,“你还躲?你脚印都连成一排了。”
竹叶沙沙作响,一双玄色长靴出现在谢落梧眼前,被墨蓝锦袍遮了小半。
谢落梧哪里还敢有多余的想法,她当即吓得浑身无力,手里的木盆也滑落出去,皂角水全数泼在眼前的靴子上。
好消息,不用再想办法给自己洗脱罪名了。
坏消息,现在就要死。
她缓缓抬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
楚流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邪妖孽的脸上带着玩味表情:“这么喜欢藏着?”
谢落梧膝盖一软便滑跪在地:“奴、奴婢参见王爷。”
她抖若筛糠,死到临头,大脑开始不断回放之前几次的死亡方式。
这次会怎么死?杖毙?鸩毒?还是直接斩首?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楚流璟眉头微皱,他实在不愿意和这种婢女合作,可他实在是疲累。他低声命令道:“抬头。”
谢落梧战战兢兢地抬起脸,一双眼却死命的盯着地上的木盆。
他又轻飘飘的吩咐道:“看我。”
谢落梧竭尽全力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楚流璟今日一袭墨蓝锦袍,玉带束腰,如此正派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是压不住的纨绔浪荡。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奴、奴婢不知。”
楚流璟突然矮下身来,微微侧头,直视她的眼睛。
谢落梧同他挨的近了,一抬眼,便望见他眼角那颗极小的泪痣,给他妖孽的脸上又添了几分风流。
“你每次见我都躲起来,”楚流璟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会吃了你?”
谢落梧:“?”
谢落梧死死稳住心神,将自己的理智重新唤醒。她此时顾不上楚流璟为什么会说这么土味的台词,只是这句话诡异的紧。
在这条时间线上,她压根没见过楚流璟,又怎会有每次都躲起来这个说法?
她咬着牙,勉强将语言从喉咙里挤出来:“奴婢惶恐,请王爷明示。”
便是这磕头的功夫,浣衣局的掌事嬷嬷看准时机,跪倒在楚流璟身前。
“王爷!就是她偷得玉坠!那衣服是她洗的!”周嬷嬷指着谢落梧尖声道。
谢落梧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卧槽!”
她立刻捂住了嘴,一颗心也彻底凉透。她已经知道了这次的死亡方式,周嬷嬷先指控她太子妃的玲珑玉坠,接着便冲过来一帮侍卫,二话不说将她扔到井里。
不同的是,这次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太子妃,而是楚流璟。
“哦?”楚流璟慢慢站起身来,“玉坠?”
周嬷嬷侧目剜了谢落梧一眼:“就是这个贱蹄子,偷了太子妃的玲珑玉坠!”
楚流璟看了李公公一眼,李公公会意,他躬身走到周嬷嬷身边,朝着她身上一探,便夹出一块通体碧绿的玉坠。
周嬷嬷脸色大变,那是太子妃买通她的赃物。这本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陷害,却没想到楚流璟会给这个婢女出头。
她在内心左右衡量一番后,立刻扑跪在地,磕头不止。
“老奴记错了!老奴记错了!”
楚流璟淡淡道:“拖出去砍了。”
谢落梧:“?”
李公公:“?”
周嬷嬷:“!”
周嬷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才哀嚎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平日里七王爷根本不会管这种事,谢落梧这种浣衣婢死多少个都无所谓,今日他这是变性子了?
周嬷嬷想不通,也未曾朝着这个方向想过,否则她怎会贸然冲出来?
但她深知,这次没给太子妃办好事,不过是挨一顿责骂,可她若是惹了楚流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老奴没办法啊!王爷!”周嬷嬷不遗余力的求饶。
楚流璟摆了摆手,“掌嘴二十,罚俸半年。”
周嬷嬷松了口气,连连磕头道谢。
谢落梧看的咋舌,楚流璟果然和她判断的一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可她却看不出,楚流璟今天唱的是哪出戏?她只知道这一时半会,她似乎不必死了。
谢落梧觉得自己似乎得了斯德摩尔综合征,看着这个杀了她的三次的七王爷,竟生出一丝依靠来。
恰在这时,楚流璟转向她:“你跟我来。”
“我?”谢落梧回过神来,但见楚流璟已经负手离开,李公公还在抽周嬷嬷巴掌,她急忙低头跟了上去。
楚流璟的靴子里满是“哐当哐当”的水声,谢落梧听的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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