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抿着唇，黑白分明的眼睛宛若幽深潭水，“我说错了。”

“是的呀。”

“可否解释一下？”他的语气很诚恳，认真得像一个虚心求教的好学生。

成瑶觉得不告诉他有点不厚道。

“其实，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赢的。”少女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把它和那颗小石子一起放在手心，“倘若你说重的物体先落地，我就会拿它们举例子。”

拳头攥紧了又松开，她拍了拍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到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同时落地。

幽深潭水泛起涟漪，成瑶眼见他眉目沉沉，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耍你，事实如此，这背后原因说来复杂。”

她循循善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树上的果子成熟了只往地上掉，不往天上飞呢？”

肖裕：……

真是令人头大，反派没学过物理，怎么跟他解释，也许要从万有引力开始讲起？成瑶挠了挠脑袋。

一片树叶被放到少年手上，她的指尖微凉，袖口处带着点清甜的香气。

“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石子坚硬，不轻易被外界影响，不受劲风曲折，不被宿雨消弭，始终如一。”

“但是这叶子，脆弱易折，斜飞的雨点可以打湿它，顽劣的孩童可以踩毁它，甚至一场不期的春风，都能将它吹落枝头，最终被碾碎入土。”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泓清泉，能从中望出自己的影子。

她的声音也如珠玉相击，扣人心弦，“你就像那石子，我就像这叶子。叶子在下落过程中遇到的阻力比石子大多了呀……肖少侠，你保护一下我呗。”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却从不食言。她费了这么多口舌，倒是少见。

肖裕微微一笑，又恢复到云淡风轻的模样。

……

海上风叠浪涌，船舱内却温暖如春，跳跃的烛光下成瑶正凝神看着那些符箓。

符箓有很多种类，通讯用的有传音符，攻击性的有火符、雷符等，功能性的有隐身符，避水符，追踪符……

她手里拿着的一共有十一张，可能因为在水上出行，避水符占了六张之多，剩下三张传音符，一张火符和一张隐身符。

不可否认肖裕是个好老师，聪敏机警，点拨人也有不二法门，她已经记住了常用符箓的掐诀手印和咒语，安心许多。

昏黄的烛火突然开始剧烈摇晃。

随后是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水面上炸起了大雷，接着便是哗啦啦的水声、咔嚓咔嚓的木板断裂声。

成瑶神色一凛，将符箓收进怀里，吹灭烛火推门去看。

水上风云突变，此刻正卷着大浪，滚滚波涛隐隐泛着黑气，天色阴沉如墨染，雷声激荡，一道破空而来的银龙将天地划成两半，刹那的白光照亮了黑夜。他们所处的这艘船也在剧烈晃荡，狂乱风暴袭来，凶猛的雨点打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少年站在船舷上，衣袂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影没在无尽漆黑的长夜中，淡淡雪松香气裹着悦耳的嗓音而至，“水妖来了。”

他为什么说得这么轻松愉悦……仿佛即将发生的不是与妖怪的鏖战，而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宴会。

“倘若我记得不错，你已经学会用避水符了。”

成瑶身子僵了僵。

“先前我同此处的水妖交手过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少年姿态坦诚，脸上没有半点惭愧羞赧，好像技不如人对他来说是什么很正常的事，“待会如果打不过，你就抓紧时间逃跑吧。”

……好诚实，她竟无言以对。

原书这段确实如此，水妖手里有异色并蒂莲——传说中医死人药白骨的天地灵物，实力得到极大增强，别说前期还没成长起来的反派了，整个主角团对上它都是伤亡惨重。

异色并蒂莲花开两朵，红白双色，不仅形貌奇异，治愈能力也极其强大，有了它简直就像开了外挂一样，只要不死，随时卷土重来。而水妖正是借此和主角团纠缠了这么久——幸好它不能把这东西的威力都发挥出来。

又一个大浪袭来，船身陷入颠簸，成瑶沉浸在思绪中，脚下没踩稳，一头摔倒在甲板上。

银色雷光下一团巨大的黑影正悄步逼近，海与天的边际处，一阵飘渺又空灵的轻声吟唱幽幽响起，如歌似泣，尾音颤颤，凄婉动人。

噗啦啦水面翻涌起巨大的漩涡，一个千娇百媚的乌发美人破水而出。

明明是艳丽至极的容貌，笑起来面孔却十分扭曲，瞳孔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成瑶刚起身，兜头就是一股妖风袭来，心下大感不妙，身子一倒就要被卷出船外，她惊得乍然抬头直看向肖裕。

一簇金光从雪白的袖口飞窜而出，她只觉身体乍然收紧，往下看时一团绳索绑住了自己的腰身，在一片流动的闪耀光点中，她被托举着缓缓落地。

少年的唇角微微勾起，话音像浸在茫茫江水里的冷月，“为保平安，你还是不要解开捆金索为好。”

你高估我了……我只是个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女配角。

肖裕神色凝重，无暇顾及她，抬手结印，耀眼的白光将黝黑的天幕划为两半，映入眼帘的是方方正正的一道阵图：古老的篆体铭文密密麻麻地闪着金光，八方卜卦极速旋转着，圣洁的光芒尽数倾泻在水面上，有种亘古恒远的美丽。

他的法器，玄天神图么……

白衣少年甩开袍袖，重重一跺，层层纹路交叠的玄天神图不断扩大，逐步延伸至将船体全部纳入，他自击一掌，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却仍在笑，幽黑的眸子越发深邃。

一口鲜血喷出，点点滴落在阵图之上，刹那间红光大盛，玄天神图升腾而起，释放出极大能量波动。

水与天的边界被斩开，一面黑浪滚滚，狂风大作，一面白日赤空，红焰滔滔，像是森罗地狱。

水妖受赤色火焰侵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咆哮声，宛若幽冥的阴风再起，女人的呜咽、婴儿的啼哭、凶恶的犬吠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在耳朵里横冲直撞，搅得成瑶头疼欲裂，摇摆至站立不稳。

这吟唱声扰人心智，无孔不入，听的时间长了就会神智不清，最后癫狂疯魔。

……

这片水域的动静也惊动了赵誉寒和桂冉冉。

挂着青旗白帆的船头，一身桃红衣裙的少女急切开口，“誉寒师兄，前面有人在和水妖搏斗！”

赵誉寒身着蓝袍玄冠，稳立于船首，他沉稳出声，“我们去看看。”

肖裕脚踏于阵图之上，身体却虚浮无力，他肤色极白，唇边那抹血迹便显得愈发触目惊心，偏他人如蒹葭玉树，颀长俊秀，更显凄凄之美感。

在水妖滔天的妖力下船身已经支离破碎，折成了两半，成瑶死死抱着首柱，在迭起的浪潮中随倾斜的船体上下浮沉。

她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寒冷的海水反复漫过双足，冰凉的触觉令人瑟瑟发抖。

更要命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幽幽吟唱声，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钻入四肢百骸，驱赶不掉，如同魔音绕耳，令人神魂震荡。

突然一阵天籁般的笛声响起，悠扬中透出急切，越听越高亢，生生压住了宛如幽冥的吟唱声。

同时光芒大盛，一柄通体闪耀的长剑铿然出鞘，清越的一声长吟裂石穿云般响彻在天地之间，直斩向前方，劈波砍浪，生生击退了翻卷至天际的青黑波涛。

成瑶一喜，是桂冉冉的凌烟笛和上古宝剑纯钧。

赵誉寒手指飞快地于纯钧剑上绕着铭文移动，似是在施法。突然剑身开始剧烈抖动，一阵破风声响起，铮铮作响的宝剑直冲向高空，白光霎时大亮，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再看时已是箭似的一记素练飞驰而去，硬生生劈在水妖布满黑气的身躯上，切开了一道口子。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水妖巨大的身躯变得有些虚幻，青黑的水浪渐渐变缓，汹涌的波涛好似也止住了些。

此时众人却并未暗松一口气，反而神色凝重，面带隐忧。

隐隐的悲戚哭声使眼前画面显得有些诡异。

女人妖媚的面孔上浮现出怨恨和怒火，被刺破的伤处居然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原本声势渐弱的水浪再度汹涌起来，天色愈发暗沉，妖风阵阵，雷霆滚滚。

这样下去不行。

水妖的吟唱声只有身为音修的桂冉冉可以压制，但在异色并蒂莲的作用之下他们根本奈何不了它，此消彼长，众人只怕要葬身海底。

突然想到了什么，成瑶目光一闪。

水妖喜好貌美的少女，原书里这段，众人苦战不胜，小白花女主桂冉冉主动请缨作诱饵，被水妖挟走后深入敌营，和主角团里应外合，这才了结风波。

原本这是发生在女主身上的剧情，可是随着她的加入，故事线似乎有了偏差。

避水诀可以维持十二个时辰，如果她能拿到异色并蒂莲，水妖的实力就会被极大地削弱，届时就是击杀它的最佳时机……

少女握紧了腰间的荷包，咬了咬牙，纵身跳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