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只停留片刻，很快便即离去，仿佛只是一个简单而随意的好心，没有半分旖旎。

可萧无烬却皱了皱眉，只觉得那只手格外碍眼，十分碍眼，碍眼到他这一刻就想穿过须弥镜，将那只手斩断。

他沉着脸将镜子转向伸手那人，正好看到一张久违而熟悉的面孔，居然是谢雪衡。

萧无烬微微一愣，虽然将段离音送到灵池山做谢雪衡的师弟，可他知道那人冷心冷情，一心只有修道，从没想过，他居然会和段离音一起下山，还耐心地等他吃红薯。

他不知道，就连这个红薯，也是谢雪衡给段离音买的。

再一次见到这张脸，萧无烬心中有些怀念，却再也没有当初那份悸动。如今回想，或许，他当时心动的并不是谢雪衡这个人，而是亲眼目睹那场旷世杀戮时，他第一次觉醒了源于骨血深处的杀戮欲。

他对力量的渴求，在见到那一场杀戮后，如同在茫无目的的黑暗中摸索出一条清晰明亮的道路，从此开始了他的魔道。

这时，谢雪衡自然而然地说，“这里沾上了。”说完，他还抬起头，冲段离音的方向笑了一笑。

这一笑其实实在好看地过分，茶点摊四下小小惊叹的声音都通过须弥镜传了出来。萧无烬却只感到越发有些不适，总觉得这个光风霁月的笑，甚至比刚才那只擦过段离音嘴唇的手更碍眼，就像是在——刻意让哪个人看到他最完美的笑容一样。

而他接着就看到，原本专心一意地吃红薯看行人的少年，在那一刻，忽然手里一松，竟然快抓不住手里的东西。

萧无烬的心飞快咯噔了一下，心中突兀地升起升起一丝短促的类似恐慌的情绪，但很快就消失了。

音音是只喜欢他的。

他的心定下来，他那么喜欢他，连被伤了心失魂落魄的时候，都只还记得要给他买茶叶，他的眼里从来就容不下其他人。

想到这里，萧无烬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又有点淡淡的心疼，像心尖上被一根针轻轻刺了一下。

寻常人都有爱美之心，也不奇怪，这就和音音平时喜欢漂亮的红衣服是一样的。他想。

可谢雪衡的那张脸，却更加的面目可憎了。

明明是个嗜血的恶鬼，却偏偏要披出一张高雅脱俗的皮，他从前不知道，谢雪衡竟然如此虚伪。他也看过谢雪衡的笑，却根本不是今天这样。

那时，谢雪衡提着一把剑，走过遍地尸骸，走向那几个已经快被逼疯的修士，雪白的长剑上沥着血，他微笑着说，“师尊在上，师兄们好。弟子谢雪衡，不辱师命，前来还恩。”

明明是报仇，却说是还恩。这种虚伪倒确实是没有变过。就算被外表一时欺骗，可音音是最讨厌这种虚伪的人了。

萧无烬对谢雪衡不满，只觉得看他哪里都不再顺眼。他一手支额，状似淡然，眼睛却是紧紧盯着铜镜，想看到段离音的脸上露出不屑与厌烦的表情。

手底下的骷髅鬼感受到一阵心惊胆战，已经开始后悔起自己太快的狗腿。

可最终，萧无烬也没有看到段离音的脸上露出他期望的表情。

接下来，红薯被接住了，却是被两只手接住。谢雪衡的手包着段离音的手背，肌肤相贴，亲密无间。他依然是那样仿佛一切自然而然的样子，语气里还带着点轻微的笑意，叮嘱道，“小心点。”

段离音这次的呆发得更长了一点，然后才手忙脚乱地抓住红薯，雪白的脸上升起浅浅的红晕，如一抹云霞，漂亮极了。

咔嚓。骷髅鬼的头盖骨崩开一道裂缝，他登时魂飞天外，想要逃走已经不能，只感到一阵寒意冲天而起。

萧无烬的手底倏然收紧，盯着须弥镜的眼愈发阴沉，眼底沉寂的血红慢慢弥漫开来。

镜中画面还在继续，白衣翩然的青年即使坐在茶摊中，也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优雅气度，虽然依然克制地保持着一段距离，眸中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亲密与情意，他对红着脸不敢抬头的少年说，“不着急”。

仿佛是说给少年听，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特意说给旁人听，口气中有一股暗暗潜藏的势在必得。

萧无烬冷冷看着，眼底的血红翻涌不止，心底的怒意也如潮水翻涌。幽幽地想，他送音音离开，没想到却是送到一个豺狼身边。

也是，他的音音这么可爱，就算是修无情道的和尚，恐怕也难不动心。

骷髅鬼战战兢兢，生怕萧无烬一个使劲，自己整个骷髅架子就要灰飞烟灭。然而，那股阴森可怕的气息逐步攀升，却忽然在一刹那消失无踪。

萧无烬眼神幽暗地看着镜子，忽然冷笑一声，“卖弄一点风骚，就想让音音对你动心，真是可笑。”

他将谢雪衡切除出画面，最后摩挲了几下段离音的脸，就将镜子收起。

目前，他无法出化业池，也的确没有比谢雪衡更好的人选，他就暂且忍耐几日。等到七七四十九日过去，他就立刻把他的音音接回来。到时，如果谢雪衡识趣，他就顾念几分往日情谊。若是不识趣……

萧无烬尽力平息心中滚滚的暴虐欲，将自己深深浸入池水之中。暗中潜伏想要偷袭的厉鬼忽然被一阵霸道强势的魔气抓住，顿时尖叫着想要逃命，却仍无力抵抗地被吞噬进去，化业池中又响起鬼哭狼嚎之声。

·

逛完了市集，谢雪衡带着段离音回山。

灵池山风景毓秀，段离音不想那么早回去，于是两人就慢慢地往上走。

走在山上，段离音忽然看见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半枯不枯地倚在山间的路边，像极了从前森罗殿后的那棵胡杨。

他忍不住停了下来，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段记忆。

那时，他终于打败了那几个总是欺负他的魔族弟子，在演武场获得了一场漂亮的胜利，于是兴冲冲地跑来找萧无烬，想要一个奖励。

萧无烬坐在一棵树下，头也没抬，也没夸他，只让他自己去库房挑几样东西，口令他自己知道。

可其实他并不喜欢库房里的那些珊瑚树和夜明珠，还是什么其它金光灿灿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这么大一个进步，不想再要那些不喜欢的东西，于是忐忐忑忑地还是说出他早就想了很久的愿望——他想让萧无烬再背他一次，就像那时在白雾弥漫的树林里背他时一样，于是，他说，“尊上，我想要背背。”

可萧无烬那天心情却不太好，不仅没同意，还骂了他一顿，说，“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没有脚吗？还要人背，背什么背，真幼稚。”

那时，他真失望。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赢了那几个人，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奖励，还被骂了一顿。

后来，他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个愿望。

可是其实，他真的很想让他再背他一次。他不知道，他一直很羡慕那些有大人背的孩子，他们高高地趴在宽宽厚厚的背上，表情是那么神气又高兴。在那个树林里，其实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背着是什么感觉。

谢雪衡看段离音在发呆，也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段离音怔怔的，心里想，“我想要背背。”但嘴里却没有说出口，他现在是真的很大了，连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太幼稚好笑的要求，再渴望，也是不能要的了。

虽然谢雪衡不会笑他。

可是，谢雪衡看了他两眼，却笑道，“是不是走累了？师兄背你。”

自信的魔尊，不知道自己已经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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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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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师兄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