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长街，从暮色四起到华灯初上，不变的是流光溢彩的繁华，这是最最平常的人间风景。

萧无烬拉着段离音的手，从傍晚走到夜晚，恍然有种自己也是这普普通通人流中一员的错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了就带着家里的小朋友出来转转。

但这样的人，脆弱，平凡，卑微，如蝼蚁一般不知何时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去，比一粒尘埃都不如，他不可能做这种人。

他知道应该要回去了，可往常和他在一起总是叽叽喳喳的段离音，这天却格外安静。

可能还为今天的事不高兴吧。萧无烬想，要不是因为他，他也不会来这种恶心的地方。

要不是因为他天天搅得他心烦意乱，魔心紊乱，他不会想到要到这种地方，找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近他的身，他以为，或许只是身体本能的冲动，与对象无关……

但事实是，是有关的。即使是当年悟道的那一刻，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但这却是他最不该有的东西。

他应该杀死他，他应该把他送走，至少至少，他不能再让他出现在他面前。但是……

真让人头疼。萧无烬看了眼身侧的人，却发现他也正看着他，一动不动的，十分专注，不是正巧，而是他一直就这样的在看着他。

直到与他的目光相接，段离音才有点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像做了什么事情被当场抓了包，低头瞅着自己的鞋尖，白生生的脖颈映着锦绣红色。

每次他觉得心虚了，就会瞅自己的鞋尖，从小到大都是，他自己不知道这一点。

有烟火升空的尖叫声，路上行人呼声乍起，纷纷跑向烟花盛开的岸边。他们两个人逆着人流，顿时被撞了几下。

段离音只顾心虚，被一个路人撞到，猝不及防，恰巧地撞进萧无烬的怀里，恰巧受惊地抬眸，恰巧抬眸时，与萧无烬的目光撞在一处。

身边是烟火升空又绽放的响声，萧无烬低垂着头，看段离音微微受惊的眼眸在烟火下又是另一种灵动的漂亮。在花楼脂粉满溢的床榻上，他一直闭着眼，他还不曾这么近地看着这样的段离音。

烟火声掩盖了他的心跳声，所以他仍然能作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淡然模样。他记得，从前每次段离音不高兴，只要送他一些东西，他就会马上高兴起来。于是他问，“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那一刻，他仿佛觉得，真的他要什么，他都会给他。

但这次，段离音却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只要可以陪在尊上身边就可以了。”

其时木叶萧萧，人声嚷嚷，这几句并不大声的话却一字不漏地被萧无烬听进心里，像一首从未听过，却尤其扣人心弦的曲子。他说得这么真，由不得任何人不信，又说得这么自然，丝毫不知晓自己的话在另一个人心里掀起了多大波澜。

萧无烬觉得自己喉间发痒，心间微颤，万幸现在是夜晚，烟火声也够响亮，他还能保持住一如既往的魔尊形象，还能甚不在意地挑挑眉，“哦？真没有？这种机会可只有一次。”

听了他的话，段离音果真认真想了许久，许久许久，等到萧无烬也有些紧张起来，他才咬了下唇，很是小心地说，“那可不可以让尊上，也多喜欢我一点？”

烟花“砰”地一声炸开，惊天动地地响彻了整条长街。烟火下，是红衣少年紧张忐忑的模样，好像觉得自己提了一个怎样强人所难的要求，生怕被拒绝，又悄悄地满怀希冀。

胸中仿佛有一团火，烧得比满天烟火还热烈，烧得他失了分寸，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其实我……”

熟悉的，剧烈的，境界将塌的毁灭性剧痛通体彻魂而来，他猛然放开手中的人，迅速转身，迷乱的思绪也在这一刻彻底清醒。

“回去吧。”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就独自离去。

烟火仍在盛放，人群也依然热闹，被孤零零留下的少年却刹那间满身黯淡。他没有跟着离去，而是找了个河边少人的角落，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呆呆看着前方。

前方是满湖莲花灯流过，水中映着天上缤纷绚烂的烟花。

这一天，其实是人间的中秋节，花好月圆，团团圆圆。岸边的人要么三五人群，要么成双成对，唯有他是一个人，坐在戚戚冷冷的角落里。

谢雪衡在他身边坐下，他已经看过很多很多他的记忆片段，每一段，都紧紧联系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所有的记忆里，他都看到同一种热烈到快溢出来的情感，那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爱意，纯粹到没有任何杂质，好像可以把自己的整颗心都挖出来，心甘情愿地给他心上的那个人。

自从发现一切都是谎言开始，他就很少想要过什么东西。即使是复仇，即使是创立天机阁，即使为了血祭回复功法而来到灵池山，他也不过是觉得，他应该这么做，他应该有件事做。

夜深人静时，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某样东西，某样他一直在追寻的，比复仇、修炼都更重要的东西。

但是它沉寂在心底，不曾复苏。直到一抹红色闯入他的眼中，他才慢慢苏醒了某种渴望，仿佛失而复得，仿佛久别重逢。可这样东西，现在却不属于他。他最想要的，此刻却被另一个并不珍惜的人反复地抛弃，践踏，伤害。

岸边的少年没精打采地搅动水面，眼睛一眨，一滴透明从他眼中落入水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就这么喜欢我？”

——“我是全世界最喜欢尊上的人！”

——“呵，你喜欢我哪里？”

——“哪里都喜欢！”

“我永永远远，都会喜欢尊上！也只会喜欢尊上一个人！”

誓言般的话语，从稚嫩的童言到少年的清亮，不变的却是从一而终的坚定。每字每句，都犹如灼烫的铁烙，撕扯渗透血肉，他却不肯放开，不想放开。

那个人，配不上。

“他不好，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谢雪衡触摸上段离音的脸颊，尽管只是缥缈的幻象。

烟火停了许久，又有一声突兀地升空炸开，段离音颤了一颤，吓到了，恍若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谢雪衡连忙揽住他，不住地说，“不要怕，别怕……”他忘了这只是记忆虚幻的重现，捂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哥哥在这里，师兄在这里……”

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不知道是中秋的湖边还是迷雾中的树林，轻轻安抚残破受伤的心，“以后都不用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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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师兄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