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离音说完就单手捂住了脸,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只是在师兄一个人面前就算了,现在旁边还有这么多其它师兄,被他们听到了,会不会又要觉得他特别霸道特别坏。
不过,旁边的人似乎是习以为常,又觉得他们师兄弟关系好,没有上前打扰,反而纷纷去看那把还未被收走的破魔弓。
段离音松了口气,偷眼看谢雪衡有些入神地轻抚花朵,嫣红的花瓣被修长莹白的指尖拨动,颤巍巍仿佛一个娇怯怯的小姑娘。
段离音不知道为什么看得脸烫烫的,脑袋也有点乱,思绪不着边际地乱晃,可心底那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却摇摇晃晃地展开翅膀,终于让他看清了模样。
他的额头被一只手贴住了。
谢雪衡担忧道,“怎么了?”
段离音的脸越发红,一言不发,直到气氛越来越尴尬,他才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怎么!”
虽然结巴,却说得用力,反而欲盖弥彰。谢雪衡以为他又受了伤却不说,语气也严厉起来,“到底怎么了?说实话。”
段离音不自觉地搅起手指,脸部升温,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冒着热气。良久,才鼓足了勇气,“我可以说吗?”
水墨一般的眼眸湿润明亮,某种情愫呼之欲出,像绵密缠人的麦芽糖,一丝一缕,都是甜丝丝的滋味。
谢雪衡握着花枝的手在这一刻猛然的悸动中差点脱力松开,无数次无望而压抑的渴求仿佛苏醒的猛兽,撞得他整个胸口发麻。
他遏制住自己这不可能的期待。
“我是有事的。”段离音慢吞吞地说,悄悄地走到他身边,冰凉的手偷偷摸摸地探进他的袖底,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拉了拉。
少年的手很凉,指腹还带着些许常年把握兵器的茧,却奇异地让人能感觉到皮肤下微微加快的脉搏,连着两边的心脏一起跳动。
谢雪衡有种被麦芽糖困住的感觉,甚至呼吸困难。右手的花,左手的手指,好似毫无边界地搭建了一个甜蜜的囚笼。
囚笼的主人却抬头望天,含含糊糊地说,“这样,好像就好了一些了。”
一副十分无辜的模样。
好紧张啊。段离音盯着头顶漏出云层的太阳,可是,他拼命止住不让自己嘴角上扬。
又好开心啊。他兀自窃喜,丝毫不知身旁的人心中被自己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谢雪衡从未有过这样满脑空白的时刻,仿佛不会思考,只余满满当当的磨人的甜。
好不容易找回一些理智,又听见身边的人问,“师兄,你开心吗?”
段离音觉得不能只有自己开心,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抿着唇充满期待地看他。
谢雪衡握紧花枝,根茎摁得他掌心发麻,苦苦撑起的理智,霎时决堤。
“胡闹。”
段离音瘪嘴。谢雪衡叹了口气,半是无可奈何,半是自暴自弃地闭上眼,低声回道,“嗯”。
段离音又偷偷地拿出一串铃铛,塞回给谢雪衡。这是他从萧无烬那里偷回来的。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而且,这个铃铛可还能让他和师兄互相说话。
谢雪衡看着这串铃铛,却怔了怔。片刻,才将它收回袖中。
破魔弓被收取了,弟子们就开始聚拢过来。
有些人原本和段离音并不相熟,甚至颇有偏见,但经此一事,以往芥蒂通通消散。
段离音看到一堆细细小小的光点从这些人身上飞出,汇聚成浩浩荡荡的星流,朝着他的方向汇聚,这似乎是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到的东西。
“是好感哦,主人你真棒。”小黑球像是有点高兴,又有些低落。他犹犹豫豫地在空中飘来飘去,才慢吞吞地问,“主人,你很不喜欢你的武器吗?”
段离音一愣。
小黑球嘀嘀咕咕地说,“就算是不好的人送的东西,那个东西不一定和那个人一样不好,它可能其实很喜欢,很喜欢你的。”
“它比你更讨厌那个坏人!”
剩下的话段离音没听到了,一群师兄起哄着要带他包场吃饭,段离音飞快地和谢雪衡告个别,就被师兄们簇拥着走了。
人群之中,那抹红色也依然抢眼鲜亮得别具一格,仿佛生来就该是万众瞩目的模样。从前的他,只是被迫掩盖了他本该有的光彩。而现在,像是沉封的木盒被打开,像是深重的雾霾散去,再没有什么能遮掩他的光芒。
谢雪衡垂眸看着手心的花,它沾着淡淡的草木香,明净,澄澈。
走过一片低靡的昆仑派的时候,段离音听到一声叫唤,虽然强力忍耐,却仍然能够听出,主人已经接近油尽灯枯。
整整五年的朝夕相处,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这一句句话气若游丝,却带着濒死之人要托着谁一起与他沦落地狱森寒与阴冷,“你以为他真的是你看到的这样光风霁月吗?半山那个山洞里那个东西,你不如去看看,他的左手,是不是长着六根手指。”
这一声后,他的声音就此断绝。段离音猛然回头,只看到一群黄衫隔绝了视线。紧跟着,是一片兵荒马乱。
他……死了。段离音怔怔看着,几片红叶飘落下来,隔着几丈远的距离,隔着几个吵吵嚷嚷的人,然而,他却觉得,他与他就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界。
但是,他却没有觉得落寞。
如果换到从前,他必定是这群人中的一员,而且会是最最紧张的那个。可现在,他发现自己仅剩的想要过去的**,也不是因为关心,而只是因为那句话,那具关于师兄的话。
或许,他是真的放下了。他本来早就该放下了。
·
这一段日子,对段离音来说,是尤其快乐的。虽然有些小小的插曲,却丝毫不损他快快活活的心情。
他也是第一次感觉到,被很多人喜欢,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患得患失,忧虑,悲伤,紧张,血腥……所有一切不美好的东西,似乎都随着比剑会的结束,随着他的放下,远离他而去了。
他就像生来就围绕在这样的美好与善意之中。
段离音盼着即将到来的中秋灯会。从前,他想要萧无烬陪他,但每次总是不能圆满,到现在,他也只记得这是个很热闹的节日,象征团圆。
但今年这个中秋节,显然是不一样的。他再也不是游离在喧嚣之外的过客,谢雪衡带着他走在浩如星海的灯流中,头顶悬挂的彩灯做成了一个个小鼓,里面却点着蜡烛。还有灯笼做的马,足有一人多高,与浓妆艳抹的人们一起游过长街,吹吹打打。
他还听到了画舫传来的乐声,远远近近地,从河上飘来。从前,他偶尔也听过沙漠上的羌笛,大多粗犷苍凉,少有这样丝竹管弦的绵软悠扬。乐声夹杂在欢声笑语之中,别有一番人间烟火的热闹。
也许他从前也看过这样的热闹,只是那时,他从不是参与其中的人,所以,即使看到,记得的也只有灯灭人散后,被风吹得寥落的残灯孤影。
段离音走得有些累了,谢雪衡就拉着他歇在一棵树下的青石上。
段离音仰头看这棵树上满满挂着的木牌,每一块都用红色的布条绑着,上面还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觉得很稀奇。
这天晚上,他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好像所有的好奇心都在这一晚被激发了出来,一路上都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然而,谢雪衡虽然有问必答,情绪却有些许泄露的低靡。
段离音觉得这像极了他们第一次相遇,在山上的那天夜晚。那时,他坐在青石上,犹豫要不要杀死这个讨厌的情敌,心情很低落,因为知道那些“真相”,也很不安和难过,却要装作若无其事。
可是那时,他又觉得,这个人虽然讨厌,但是,懂得真多。他不想承认的是,他有几刻想过,如果他们不是敌人,偶尔听他讲讲故事,也挺好的。
今天可真像那天的他们掉了个样。
坐下来,段离音嘴巴就馋了,在怀里摸啊摸,摸出一个小袋子,打开来,里面却只剩一颗糖了,而且还黏糊糊的。
段离音向来不喜欢浪费,虽然黏糊了,他也不嫌弃,从袋子里抠出来,就要往嘴里放,却被谢雪衡阻止。
他不解,谢雪衡倾身过来,将他手里黏糊得要看不清形状的糖拿走。他明明不爱吃太甜的东西,却面不改色地将这颗快化掉的糖吃了,然后从怀中取出另一个小锦囊,递给了他。
段离音打开一看,看到满满的,颗颗分明的松子糖,微微一愣。
灯会人挤人,就连他这样的体质,糖都化了,谢雪衡的却完好无损,显然是用灵力护了一路了。
段离音一边咬着糖一边低头把脚踢来踢去,正巧风吹得木牌子哗哗地,他抬头看头顶的树,“这是什么树呀?为什么有那么多小木牌。”
谢雪衡道,“是合欢树,木牌是为了祈福、姻缘、求子。”
“那为什么要这么挂树上呢?”
“那时因为,从前……”
月色下,晚风中,谢雪衡开始讲述这棵树的故事,又从这棵树延伸到相联的本土特产吃食。风中他的声音温润清雅,梅花香清冽,却如美酒一样,熏得人心底发热。
段离音捧着脸,突然说,“师兄,你知道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
段离音凝视着他,眸光里映着街头街尾的长灯,满目流光,他轻轻道,“是那天你把我从山洞带走,给我吃的那盘松子糖。”
·
化业池中,萧无烬的功体已经转换到最后一步。一切都和他预期一样,只要再过一刻钟,他就能走出化业池。
他轻轻挥手,面前浮现一个画面。
青葱茂盛的合欢树上,累累挂着满满当当的木牒,远处花灯摇曳,树下站着两个人。
记点碎碎念:为什么我的手速越来越慢了,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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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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