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归为一团魔气，消散于天地。

萧无烬整个人犹如被重重打了一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一把扯住巫医的衣领，“我让你诊治，你胡说八道什么！”

巫医不慌也不怕，只淡淡地看着他，“您应该知道，属下并不是胡说。”

“不会的，不会的，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了，我去找别人！”萧无烬失魂落魄地丢开他，俯身去抱起段离音，手微微颤抖，差点没把他抱稳。

他踉跄两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段离音的身体忽然变得好轻好轻。他安静睡着的样子乖乖的，窝在他怀里，像从来也没有长大似的，好像下一刻就要醒来，眼睛亮晶晶地说，今天他又学会了什么法术。

萧无烬心中一片大恸，突然，他回身跪下，“黎叔，您可有什么办法，可有救救他，我知道，您一向最有办法……”

巫医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跪下，连忙要把他扶起来，萧无烬却死死扣着他的手臂，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黎叔，求求你……”

巫医一时有些恍惚，“黎叔”这个称呼，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听到过了。自从铲除心腹大患，萧无烬的心机防备一天比一天深，连他有时也觉得恐惧，索性就辞去职务，隐居起来。

可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孩子，再次叫他这个称呼。

巫医叹了口气，“既然是因为心结而起，若是能解除心结，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段离音的心结是什么，萧无烬当然知道。可他怎么可能放他回去和谢雪衡在一起！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有没有别的办法？”

巫医道，“除此之外，便只能抽除他一部分忆骨，除掉他产生心结的那一部分记忆。”

萧无烬眼睛一亮，紧跟着迟疑，想起当年被施下除骨术的孩子撕心裂肺的惨叫，“除忆骨，是不是很疼？可能让我代受？”

巫医点点头，萧无烬才如释重负，将段离音放到塌上。

巫医握起法杖，念动咒语，正要施法。忽然，他“咦”道，“这个孩子，竟已经除过一次忆骨了。”

萧无烬心中咯噔一下，“这世上除了您，还有别人会除骨之术？”

“绝无可能。况且，即便是我，至今也只施过一次罢了……”他想到什么，将手覆上段离音的额头，闭目片刻，喃喃道，“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萧无烬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

段离音站在一片虚空之中，感觉自己全身都轻轻的。

他看到很多很多记忆，曾经的“家”中，他的爹和娘惊惧的眼睛，他们千方百计地丢掉他……

然后是他遇到了“哥哥”，他带他走出那个可怕的森林……

然后是萧无烬，然后是师兄……

一寸寸的记忆，变成一幅幅画面，走马灯一般一一掠过。段离音觉得，虽然他的记忆很多都不算美好，可如今回忆起来，他却只觉得怀念。这是他的记忆，他的人生，虽然有遗憾，也不是没有后悔，可是……这就是他啊。

然而下一刻，这些五彩斑斓的记忆却开始渐渐褪色，然后消失，他伸出手，却根本无法挽留。

过了不知道多久，段离音站在原地，周围的一切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他好像忘了他是谁，看着自己的双手，却只感到一片迷茫。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段掩埋的记忆却如潮水涌来，带着熟悉而遥远的气息，所有的空白被一点一点填满。

一个空空如也的屋子，骤然被一大股潮水冲入，本该不堪重负，可段离音却没有觉得丝毫难受，就像有一股力量，将潮水的流速变得缓慢而温柔。

“主人，我唤醒的，是你第一世的记忆，我永远，永远都是你最忠诚的……”

“你是谁？”段离音望着前方，空白的地方慢慢不再空白，逐次错落展开一幅幅五彩缤纷的画面，犹如点亮一盏盏永不熄灭的明灯。

太多的记忆充盈在脑海中，段离音按了按头。忽然，一片枫叶急速地飞过，像刀刃划过脸颊，他听到许多声音。

“他死了吗？”

“应该……死了吧。”

“不是说，魔族死时，会身散形消，化为一团魔气，消失于天地？”

“那……就是还没死透，谁，谁去给他一刀？”

“你去！”

“你去！”

“我，我不敢啊……这个怪物……”

……

是，我吗？我死了？段离音脑袋放空，慢慢睁开眼，只见漫山遍野的枫叶都红了，灿灿盛放，美得热烈，美得凄艳。

无数枫红中，一个雪白的身影急速朝他飞来。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风一样轻，心里像是有些遗憾。

“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这样……过一辈子……”他听到自己这么说，看着那个雪白的影子越来越近。

他想站起来，却再没有办法挪动一根手指。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只有满目血红中的一点白，却终究是触摸不到了。

“只可惜……我没有下辈子了……”

风一点点穿过他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遥远。

“怎，怎么会这样！谁，是谁……”有人在尖声嘶叫。

“如果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最后那一刻，段离音感到自己的心是安静的。

然而，他却觉得困惑，努力想要看清一点，所有一切却都消失了。

·

清除了最后一点威胁，萧无烬从人界回来，却没有回巫医的住所，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森罗殿。

巨大的琉璃镜竖在殿中，镜子里映出自己此时的模样，阴沉满脸，眼珠血红。

他用手抵住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抹了把脸，缓缓地扯起自己的唇角，露出一个微笑，想让自己笑得温润、清浅。

——就像音音喜欢的，那个人一样。

然而，镜子里的笑容却僵硬得可怕，难看到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他咬了咬牙，感到口中满满的血腥。

他堂堂修罗魔尊，有一天，居然也要学着另一个人这样假惺惺的微笑。他觉得可笑。

然后，他再次回想那个笑容的弧度，脸上每分表情的变化，重新试着微笑起来。

音音醒来，看到的第一眼，很重要。从一开始，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人。

谁让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人。

第二次的微笑，虽然还是僵硬，但好了一些。萧无烬受到鼓舞，再接再厉地练习。前几日，他就已经找到了一些诀窍，终于让他练得别无二致。

“我是……我叫萧无烬，是魔界的魔尊，你可以叫我……哥哥，”萧无烬维持着这个笑容，犹豫着想，这么说会不会让音音误以为他们真是兄弟，要不然他还是换个称呼。

要么，一开始就说他们是爱侣？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快？

这一点，他犹豫了好几日了，还没等他最后下个决定，巫医传来消息，段离音快醒了，他立马转去木屋。

·

床上的人手指眼皮动了动，萧无烬呼吸急促，尽量不让自己心跳得太快。

他握着段离音的一只手，他自己没感觉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着抖。

段离音睁开眼睛，骤然明亮的光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想拿手挡一挡，却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人握在了手里。

他立刻警觉，魔气凝成刃，正要斜劈出去，却发现床边坐着的是萧无烬。

萧无烬对着他微笑，笑得温润又雅致，说道，“你醒了。我叫萧无烬，是魔界的魔尊——”

还没等他说完，段离音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尊上，你怎么了啊？”

他努力想让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可是这样一张阴戾的脸露出这种完全违和的微笑，实在太过滑稽，他怎么也忍不住。

直到看到萧无烬的脸黑了，他才勉强停下来，小心翼翼道，“尊上，您……没事吧？”

如果不是萧无烬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他都怀疑这个萧无烬是假的了。

萧无烬沉着脸摇摇头，心中却无限恐慌。明明已经抽去了他所有记忆，为什么音音还认得他？

那么……现在的他，到底拥有多少记忆？那些第一次被抽走的记忆，会不会也再次复苏？他几乎想立刻抓巫医来问个明白。

段离音不知道他内心的挣扎，嘀嘀咕咕地上看下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要去进攻人界了吗？这里是哪里？”

萧无烬听清了他的话，这确实在他的计划里，但是，他还从未正式与段离音说过。

段离音又问，“尊上，言必行呢？”

“言，必行。”萧无烬全身血液几乎都要停了，心中的恐慌再次放大。

如果还记得言必行，那么，音音岂不是也已经认识谢雪衡。可是，如果已经记得言必行，那音音又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毫不伤感，毫不介怀的态度？

段离音见萧无烬不回答，于是自顾自念了个咒语。

这是萧无烬从未听过的咒语，念了片刻，段离音睁开了眼，疑惑道，“怎么会在那儿？”

他看了眼萧无烬，“那没事的话，尊上我先告退了？”

还没等萧无烬拒绝，他就化为一道魔烟，飞快离去。萧无烬心神剧震下，竟然没能阻止。

·

冰牢之中，一个人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全身经脉尽断，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冰牢的门又开了，一双黑色长靴出现在他面前，上面绣着红色的梅花。

“你怎么成这样了？”

清脆的嗓音在冰牢中带起沙沙回音，言必行原本死气沉沉，这一下却像被点着了似的，慌慌忙忙往回缩。

可他已经在墙角，退无可退，他就拼了命的想把自己的脸挡住，可他的手早已没有力气，连抬也抬不起来，他苍白的脸上露出极端难堪的表情。

段离音看着他，很疑惑，抬手给他疗伤。

淡淡温暖的光萦绕在他全身上下，被挑段的筋脉一寸寸被修复，言必行从缝隙中看他，恍惚像是看到那时的战场，红衣的少年也是这样居高临下。

那时，他戴着面具，从未给过他一个真正的眼神。

然而，在他疯狂嘲讽过他，羞辱过他，如今他自己沦为废人阶下囚时，他却为他治伤。

言必行是前面24/25出现过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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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失去一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