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太猝不及防了，段离音还茫然着，忽然兜头一套衣服丢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浑身赤|裸的，连忙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

谢雪衡已经在屋外了。

段离音有点觉得尴尬，又觉得都是男孩子，该是没有关系的。可心里这么想，他却半天也开不了口叫人，房中有个很大的镜子，段离音蹭过去看，看到自己本来的模样。

他以为是谢雪衡随手扔的衣服，可意外的，竟然特别合身，枫红色的衣裳，黑色小靴，衣摆与领口处绣着银线的枫叶，处处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看着，更为难了，毕竟他是要杀掉他的人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谢雪衡推门进来了，不复方才片刻的凌乱，又变回了那个总是沉着稳重的温润公子。

一块金色的小牌子被挂到段离音脖子上。

段离音从来没戴过这种东西，以为是什么暗器，但很快就想到，谢雪衡才不会什么暗器。他低下头去，发现这是个金晃晃的……锁？金锁？金，在魔界，大多是用于祭祀的，这把上面还烫出几片小小的枫叶，很是漂亮。

像是知道段离音不认得，谢雪衡解释，“这是长命锁。”他顿了顿，“寓意，长命百岁。”

他没说，他总觉得，这片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小红叶脆弱得很，总怕他会一不小心就死去，怕他缺水，怕他被风吹，怕他掉到什么地方再也回不来。虽然看不见，却央人去求了这个长命锁。

“谢谢。”段离音挺喜欢这个小东西，觉得很可爱，也很衬他，他很少收到这种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的礼物，竟然还有寓意，于是握着新得的金锁，就想绕过谢雪衡去照照镜子，手却被忽地握住。

这是双很温暖的手，甚至驱散了一点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寒意。

段离音不明所以，却听头顶那道清润的声音轻声问，“它还有另一个寓意。”

竟然还不止一个寓意。段离音眼睛亮了亮，“是什么？”

谢雪衡看着他，手指摩挲长命锁上特意命人镂出的枫叶，“红叶，表相思，姻缘……”

晨光中，他的眼睛凝视着他，像冰雪消融，其中藏万般情愫。段离音怔怔的，忽然面颊滚烫。

……

段离音又变成了一片叶子，挂在树上，随风摇摇晃晃，有点低落。

跟他挨着的一片小绿叶子也开了灵识，听他一个时辰叹了几百个气，也睡不下去了，出声问他叹什么气。

段离音吓一跳，才发现旁边也有一片叶子精。

应该是叶子精。他投身成妖怪这么久，除了谢雪衡，没有与其它任何人说过话，这几天心里又藏着事，连谢雪衡也不去看了，正十分寂寞，看到有片活的叶子精，想着这是幻境里的妖怪，说了也没事，于是就把自己积压了许久的心事都与他说了。

“有个凡人，他说，他说想跟我结姻缘。”

绿叶精赶走自己身上的小虫，他虽然是片叶子，却在园子里人来人往的花圃中，耳濡目染了许多东西，见怪不怪，“哦，人妖相恋。”

段离音觉得他的语气有一点让他不舒服，可他没得挑，也只能往下说，“可是我有个任务，我是要取他的命的。”

绿叶精语气转为沉重，“原来还是个虐恋情深。”

“可是他从小就过得不好，我有点下不了手。”

“哦~你可怜他。”

“可怜”？段离音抿唇摇头，“也不是……”

“怜爱？”

这个世界的字和段离音认得的字不太一样，常常有哪些字本是这个意思，到了这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唯有“爱”这个字，还是一样的写法。

这是一个夜晚的烛光下，谢雪衡教他写的。那晚他还教了类似“姻缘”、“迎亲”之类的字，可惜段离音不爱学这些，怕学了以后反而把自己本来会的忘了，毕竟他还是要回到原来的世界的，所以敷敷衍衍，也还是只认得本来就认得的那个字。

想起这个字，还有那天晚上谢雪衡教他写字的样子，段离音的脸红了，“才，才没有。”

绿叶精多年耳濡目染各种八卦奸情，马上敏锐察觉到他的异常，“哇，你也喜欢上他了呀！”

段离音一愣，根本没想到这里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跳得厉害，用一面叶子遮住了自己，连忙否定。

绿叶精看他这样子，简直不要更了然，“你明明就喜欢他。”

“我没有！”

“那你怎么脸红了？”

“我本来就是一片红叶子啊。”

两个人叽叽喳喳，段离音嘴硬，可越是争论，他的心却越虚，脑袋里一下子闪过谢雪衡笑的样子，一下子闪过他偷偷给他带糕点的样子，一下子又想到他把他揣在怀里，带着上街看花灯的样子，他与他一起做过的每一件事，他竟然全都记得。

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清楚地记得同一个人的这么多事情。

他惊悚地想，难道他真的喜欢上谢雪衡了吗？！

绿叶精看他否定得坚决，却松了一口气，“你不喜欢他也好，不然可是一段孽缘了。”

本来它说他喜欢谢雪衡，段离音否定个不停。他说他们是孽缘，他反而又不服气了，“为什么不能？”

绿叶精道，“人妖殊途嘛。”

他语重心长，“你看，人的寿命至多百年，我们妖族修炼，却动辄几百上千年，若是要成仙，更是千万年不计。又怎么好在一起？”

“而且，他是人。人嘛，向来都是怕妖的。曾经有一条蛇去报恩，结果却被自己的相公找了和尚，在塔底一关就是几百年，现在都还没出来呢。”

“他不一样。”段离音想起谢雪衡还小小一点的时候，眼睛还不太能看得见的时候，都殷勤地给他打水，水里还不忘放甜甜的糖，他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他是妖怪了，“他不会的。”

绿叶精道，“就算他不会，他旁边的人也会的。”

这倒是。段离音想起了那些心思杂乱的谢雪衡的一堆“亲人”，个个都不像是好人。但他说，“他会保护我的。”

见他固执，绿叶精也不在这点上执着，转而道，“可你要是与凡人在一起，喜欢上凡人，法力就会变弱，到时候，你怎么过天劫呀？”

天劫？段离音想起了话本里看过的词，愣了一下。

“你不会都忘了？我们妖精每五百年都是要历劫的，你动了心，天劫就会更重，沾染凡人的浊气，也更抵御不了劫雷。我们的天劫都快来了，你要是躲不过，可能死得要比他都要早呢。”

恰在此时，天边传来隆隆的一声雷声，他颤了颤。他有点怕打雷，劫雷，恐怕要更可怕。可是……

今天的雷声不是劫雷，而只是最寻常的一场雷雨。绿叶精欢快地舒展枝叶，“而且你说，那是个男子。凡人男子都是要娶妻生子的，和我们不一样，你也没法给他生孩子啊。”

段离音一愣，也忘了计较他是怎么知道他说得这个人是个男子的，脑中想的，只有娶妻，生子四个字。

他想起来，偶尔也会听谢雪衡的爹说，他年纪到了，该娶妻了。

“所以呀，你还是和我一起修炼吧，你是叶子，我也是叶子，我们两个，正好也可以做个伴嘛，干嘛要和瞧不起我们的凡人在一起呢，而且……”

他还没说完，段离音却一声不吭，就从树上滚了下去，闷不吭声地跑了。

·

连续几天，段离音都在思考那个问题，也不回谢雪衡那儿了，找了棵不为人知的树，把自己深深藏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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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