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两天，三天……

段离音藏在树里，想着绿叶子和他说的话，想着谢雪衡的爹自他十四岁起就念叨不停的娶妻生子，当时他不太懂，也没有注意，现在回想，他却对凡人的娶妻，生子，像是有了概念。

他记起了在学堂外听过学子摇头晃脑地说，人生有四喜，其中一喜，是洞房花烛夜。

他记起了谢雪衡的爹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不是女孩子，不能给他生孩子。

他甚至不是人，没法坐上花轿，不能嫁给他。

可是想到谢雪衡会和别的女孩子娶妻生子，他却觉得很难受，像糖黏在喉咙里，连呼吸都困难的难受。

如果他娶妻生子，他是一定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他摸着胸前的小金锁，上面的红叶精雕细琢，显然是十分用心的。谢雪衡说，想和他结姻缘。

段离音想，他既然说了，他还是要去回应他的。顺便……问问他，愿不愿意和一个不是人，也不能生孩子，还不许他娶妻生子的小妖怪结姻缘。

他想明白了，就想立刻动身。可他又害怕起来，害怕得到的答案会让他比现在更难受。因为他实在没有信心，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谢雪衡会说想要和他结姻缘，他觉得比起他来说，他其实没什么优点。

可谢雪衡却全身都是优点。

以前谢雪衡上学堂的时候，他偶尔会趴在他窗外的树上看他。他长得可真好看啊，整个学堂的学生坐在那里，都像没有了丝毫光彩，就好像他是天上的云，而其他人，都是地上的泥。

那个时候，他就想起一个词，芝兰，玉树。虽然谢雪衡改正过他很多次，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可他就是觉得，他很合适。

出发前，他想，谢雪衡比他聪明，他能想到的，他应该也能想到，那么他还是说要和他结姻缘，应该就是不会娶别人的意思。

应该。

·

段离音出来了有一段时间了，他没数过日子，有时候闭上眼一睡就不知道多久。出来一看，才发现有大半个月了。

他回去的时候，谢府门前，往常没有几个人的大街竟然非常热闹，人挤着人，连动一动都难，他明明看到夹缝里，谢雪衡的家就在那里，谢雪衡就在里面，却怎么也过不去。

花灯节不是这个时候，他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人群里被推来挤去，所有人都在看热闹，他只听到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问身边的人是什么日子，鞭炮声却盖过他的声音，没有人回答他。

怎么挤也挤不过去，段离音索性就不太动了，他不动，人群也会动，动着动着，反而还真把他往前推过去了。

他有些欣喜，这就是谢雪衡曾经说的，什么想做的时候，怎么也做不成，不想做的时候，却马上就做成了。

印象里，除了花灯节，好像只有一个日子会是这样，他遇到过几次，好像是——

娶亲的日子。

前几排，眼前一片敞亮，虽然依然人头拥挤，他却看清了，却彻底呆住了。

他不需要再进谢府了，谢雪衡也不在府里。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红红的衣裳，是那些新郎迎亲时候会穿的衣裳。一队队的人在他身后敲锣打鼓，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只有谢雪衡的表情仍然很淡，在外面，他一向都是这么淡淡的样子。

有人抬着个高高的仪仗牌，上面写着两个烫金的大字。

这个世界里的字，段离音大部分都不认得，和他原本的世界不一样，除了“爱”这个字。

可仪仗牌上的那两个字，他竟然也认得，那是“迎亲”二字。

高大俊美的新郎官骑着红花马路过，周围人群欢呼起来，争着想要沾沾喜气。只有段离音呆呆地站着，耳边嗡嗡的响，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那满目喜气的红色，铺天盖地的，还有那烫金的巨大的“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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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嘛，凡人都是要娶妻生子的，他不想娶，别人也会逼他娶，还很喜欢骗妖精，骗了以后又不负责，最坏的还要叫道士来抓我们，我都见过几百起了……”

段离音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棵树下，绿叶子还在树上，看到他的表情就已经了然了。

语重心长说了一堆，它看了看段离音，轻咳了一声，“那什么，我大概一两年后也能化形了，你要是寂寞，可以，可以找我的，毕竟我们都是叶子精嘛，我们做妖精的，就不像人了，都是很专一的……”

段离音根本没听他说的什么，也没说话，默默走开了，低头的时候，有一滴水珠掉下来，被他飞快抹掉了。

夜晚时分，天是一块浓墨，有蝉鸣蛙声，树影晃动，一切都像真的一样。可这其实是梦兽创出的幻境，是假的。

幻境的时间，应该是可以控制的。

他想起一眼睁开，就过了许多年的早上。那天晚上，他其实在想，要是谢雪衡马上就长大就好了，他对小孩子动不了手，他长大了，他就不会不忍心了。然后第二天，果然他就长大了。

可是谢雪衡长大了，他也还是对他下不了手。这个幻境里，他是妖，谢雪衡是人。人只有几十年的寿命，梦境的主人死了，梦境就破了。那么，他不如，就直接让时间流到谢雪衡年迈死亡的时候，那样，他不用纠结，也能离开这里了。

他这样骗他，他不想再看到他。为什么刚说完与他结姻缘，就能那么快地转头娶别人，人都是这样善变的吗……

他慢慢闭上眼睛，想试试能不能控制时间，让时间走得快一些，可他却满脑子都是谢雪衡，想他说要与他结姻缘的样子，又想他在高头大马上迎娶别人的模样。

突然间，他又睁开了眼。他觉得不甘心，他可以娶他的凡人妻子，他也要带他的叶子朋友去让他看看，让他看看……

为什么要让他看，段离音自己也解释不上来，只是觉得这样，他能好受点。

段离音又回到了那棵树下，垫着脚找那片叶子，把树枝拨来拨去，“绿叶子，你在吗？”

“谁这么吵吵嚷嚷的啊……”一个少年从树顶倒立着掉下来，揉了揉眼看到段离音，愣了一下，才惊喜道，“你是红红？”

妖类认人靠气息，段离音认出他就是那片绿叶，马上就说，“你帮我一个忙。”

·

循着旧路，段离音找到了谢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路似乎有了不少变化，他差点走岔了路，可谢府的布置却还是与从前一模一样。

他像一阵风一样，来到熟悉的窗外。

轩窗未关紧，他看到谢雪衡坐在案前，披着一件外衣，低头编着什么东西，他的眉眼像更成熟了一些。有个丫头端着碗进来，是乌黑的一碗药，看着就苦。

谢雪衡像很习惯了似的，随手接过，皱了下眉，但很快就喝了下去。

段离音本来想带着他的新朋友直接进去，看到这里，却忽然地想，他生病了吗？生了什么病？

小时候谢雪衡身体不好，也要喝药，还怕苦，还要他哄着才愿意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可现在，他却能面不改色地直接喝下这一大碗更苦的药了。

他不是刚成亲，怎么就生病了？他的妻子在哪里？生病了为什么不陪他？

小窗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谢雪衡闻声抬头，看到了窗边的红衣少年。

谢雪衡一向神情淡然，见了段离音，那双霜雪一样的眼睛却极明显地亮了起来，“音音。”他的声音竟然还有几分微微的颤抖，像是万分惊喜，倏然站起，药碗都被他打翻到地上。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回来了。”

段离音看到他走近，就想起他迎亲的样子，鼻子一酸，但这次，他没让自己哭。反而在旁边拉了一把，把东张西望的绿叶精拉过来，“我回来给你介绍，这是我的道侣，潇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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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人都是很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