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公公抬眸看了一眼逐渐变得阴沉的天，似乎要有崩塌之势。
一旁的太监早就备好了雨伞。
他沉下苍老混沌的眼眸，望向湖中那抹羸弱的身影，犹如会勾魂索命的艳鬼，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原以为小时候那件事情能让聂茂长长记性，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聂茂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就应该看清自己奴才的身份，安安稳稳在宫中度过余生，不要有任何奢求。
可偏偏聂茂是个心比天高的，也难怪会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可惜今日没有带几个小太监过来，不然他就可以指着聂茂教育他们：“你们可看好了，若是生出非分之想，便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蔡公公想得有些失神，旁边太监的惊呼声让他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了湖面，方才还在水面上缓缓移动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想到陛下只是让他们在这里看着，并未说要聂茂死。
虽是有些慌了神，但没有完全乱了阵脚。
“你们快点下去找，把人捞上来。”
一旁的太监还有些犹豫，“可陛下不是说了找不到玉佩，便不能让他上来吗？”
蔡公公看了一眼太监，面色明显地阴沉了下来，“人若是没了，还怎么找玉佩？”
太监察觉到蔡公公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立马闭上了嘴。
就在太监们要跳进湖中去找聂茂时，一截玉白的手臂搭在了岸边的矮石上，下一瞬，一张因水浸泡而变得惨白的脸破水而出。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面颊滚落，好似凝成了一颗颗珍珠，而将水珠凝成珍珠的人，满是妖媚的鬼气。湿漉漉的发丝黏在他面颊上，使得本就小巧的脸更加清瘦。
面前的一幕实在过于妖冶了，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生怕靠得太近，魂魄会被硬生生地吸走，却又明知危险，舍不得收回视线。
聂茂吃力地爬上岸，气息湿重。即便脸上的水珠尽数滴落，可眼前一切仿佛生出了薄薄的雾气，他怎么也看不清楚。他麻木地握紧手，寒气刺入皮肉，钻进骨头里，每走一步，全身上下都在痛，已然分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在疼。
蔡公公拨开看呆的太监，见聂茂双眸失神地缓缓向他走过来，目光下意识下移——那双本应该纤细美如玉的手，被湖底的碎石磨得血肉模糊，有些伤痕红中嵌着白，明显是伤口深可见骨了。
血液染红了翠绿的玉佩，上面的龙纹似是得到了血肉滋养，要活过来一般。
蔡公公饶是在宫中待了多年，见过太多受酷刑的人，却还没有一人像聂茂这般：即便踉跄前行，身上随处可见狼狈，双眸却平静得像是月光下的湖面。
他见聂茂走到了他的面前，急忙道：“陛下说玉佩若是能寻得回来，便赏给你。”
“呵……”
轻蔑又沙哑的笑声传入耳中，蔡公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看了过去。
聂茂扬着惨白的唇瓣，眼角红得妖冶不似人形，“……老而不死是为贼，帮我告诉陛下。”
他抬手用力将玉佩摔在了地上，龙纹还未真正化成龙形，便碎裂成了两半。
蔡公公瞪大了眼睛，眼角一层层堆叠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这，这，这……
大逆不道啊！
要是被陛下知晓，他这条老命不知道还能不能多活些时日。
所以，他装作耳背没有听到。
谁说上了年纪就不好了？
聂茂垂眸穿过这几个宫人，脑子里一片混沌，抬眸更是看不清眼前的路，只是遵从本能，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
不多时，天空飘落下雨水。
他却全然感受不到了，分不清方才在湖中冷，还是现在更冷一些。
眼下，慕容罹泽应该和姜嬅忱在宫中煮茶赏雨吧？
聂茂薄唇微微发抖。
慕容罹泽对他一时的“好”，完全都是逗弄，也从未真的将他放在眼中。之所以不杀他，怕也是觉得没必要，又或者杀了他，姜嬅忱会与他自己生气动怒，这才留他一命。
他之所以能在宫中活着，无形中全是依仗着姜嬅忱。
他好不甘心，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些人都只能依仗着他而活。
聂茂被人粗鲁地推到在地，下意识想要用手去撑住身子，可十指连心，钻心的疼让他只能任由自己重重摔在地上。疼痛盖过了麻木，像是潮水一般一次次袭来，几乎要让他窒息。
“什么人就敢往娘娘宫中闯？当心你的脑袋！”
这声音有些熟悉，聂茂颤了颤羽睫。手上用不上力，尝试了好多次，都没能让自己坐起身来，反倒是更为狼狈地摔回水滩里。
这人是丽贵妃宫中的掌事太监。他来送晾晒后用香薰熏过的衣衫时，经常能碰到这个太监。
但掌事太监似是瞧他有些不顺眼，经常在他身后冷哼几声。
不过，他全然不在意——能博得贵妃的喜爱是他的本事，别人越是嫉妒他，便说明他得到的越多越好。
聂茂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了丽贵妃的宫门前。掌事太监站在门前，明显是不想让他进去，更不想要让他惊动丽贵妃。
他原本是想要回浣衣局的。
聂茂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身来，身下的水滩却因他的血多了一抹晦暗的红。
掌事太监以为他是故意赖在这里不走，一边咒骂这雨下得晦气，一边想要将他踢得更远一点。
“康来，你在做什么？”
掌事太监回头见到来人，顿时没了方才的气焰，言语中多了些谄媚：“萱姑姑，你怎么出来了？这雨下得大，你还是回去吧。”
萱姑姑瞪了康来一眼，转眸看向康来的身后。康来还想要用身子挡住萱姑姑的视线，却被萱姑姑用力一推，差点一屁股坐到雨里去。
“小聂公公，你怎么在这里？”萱姑姑看到倒在雨中的聂茂，立马走了过去，手中的伞分给了聂茂一半。
聂茂唇瓣动了动，原是想要好好解释一番，说自己马上就会离去，可还未出声，意识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两眼一闭，彻底倒在了雨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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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