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暖意卷着淡淡的香甜将他的身子包裹了起来。

聂茂明明能够闻到这抹香味，却觉得如此梦幻不真实。

他或许应该躺在泛着淡淡水腥味的湖中，任由养来逗慕容罹泽开心的鱼啃咬他的身体，反正不会是躺在柔软的被褥上。

慕容罹泽……

他就算死了，也会变成鬼，入夜后就钻到慕容罹泽的寝宫中，等到慕容罹泽要与人□□时，他就突然跳出来，吓得慕容罹泽彻底不能人事才好。

慕容罹泽就算贵为天子又如何呢？不还是和太监一样吗？

甚至都不如他。

他越想，越是觉得开心，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微小的惊呼声从耳边传来，“呀，这孩子不会是病糊涂了吧？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言语中的担忧毫不掩饰，聂茂听得真切。

柔软细嫩的手指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似清凉梨汁般的铃兰花香残存了下来，那只手又是那样的温柔，他忍不住轻蹭了两下，好久都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的他，忍不住轻声道：

“阿娘……”

他没有见过阿娘，但他想着如果阿娘能在他身边的话，一定也会这样温柔对他。

阿爹喜欢弟弟多一点，阿娘则会喜欢他多一点，这样才公平。

“你这孩子……”

聂茂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还在宫中，何况他就从来都没有见过阿娘，又哪里来的阿娘呢？

用了许久，他才勉强睁开一道眼缝，跳动的烛光刺得他眼睛生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泪光笼着光线，面前的一切都十分模糊不清，但即便这样，他还是看到了一抹嫣红的身影。

“这孩子不会把脑子烧坏了吧？”

那只柔软的手又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是面颊。

他闭了闭眼睛，挤出些许泪光，这才看清坐在床榻上女子明媚的面容，青丝间的发钗、钿头虽不多，但也不失雍容华贵。

大概是因为在自己的寝宫内，女子并未穿太多冗杂的衣裙，全都是些轻便淡雅的衣物，似是马上要合衣睡觉一般。

聂茂怔了下，明明看得已经很清楚了，但还是想要抬起手笨拙地揉揉眼睛，不料他的手被包成了馒头。

看到的那一刻，他还以为手上真的长出了馒头，眼睛都瞪大了许多。

聂茂呆愣愣的样子被丽贵妃看在眼中，忍不住用手指轻抵着红唇，轻笑出了声，“快放回去，好不容易上好的药，会疼的。”

丽贵妃的声音很好听，不似其他娘娘那般矫揉造作，亦没有刻意挤出来的娇媚，而是浑然天成的柔和，还带着些许的洒脱。

她望着聂茂被橘黄色烛光照亮的面容，似是覆上了一层薄纱，即便面色依旧惨白，唇瓣上都是些被咬开的小口子，已经卷了边，但依旧遮掩不去这张面容的妖冶。

“贵妃娘娘……”

聂茂回过神来，意识到可能是丽贵妃救了自己，急切地想要起身行礼，但他故意没有让手用力，被子好几次都从手中滑落，然后他如愿以偿听到丽贵妃说：

“不用起来了，好好躺着休息吧，怎么伤得这么重？好在你命大。”

丽贵妃抬眸看向聂茂包裹严实的手，微微叹了口气，“暂时就先不要用你这双手了。”

聂茂把丽贵妃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在眼里，有些慌张，“娘娘，奴才的手怎么了？”

丽贵妃抿了下唇，看着聂茂憔悴脆弱的面容，忍不住拨开聂茂面庞上的发丝，潋滟的美眸中藏着厚重浓郁的情绪，“伤得有些重，日后可能提不了重物了，你先别担心，好好在本宫这里养着，本宫给你寻最好的药。”

聂茂难过中又掺杂着恨，可面对丽贵妃的恩赏，他又不得不掩饰掉自己所有真实的情绪，脆弱地扬起唇角，“谢谢娘娘，刚刚奴才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娘娘恕罪。”

他能感觉到自己此时烧得像是火炉一般，偏偏又冷得打颤。

这还是他第一次私下里与丽贵妃说话，平时里他来送清洗晾晒好的衣衫，要么只能看到丽贵妃坐在屏风后的身影，要么就是远远地望一眼，满头的珠翠率先将他的视线给吸引过去。

不得不承认，慕容罹泽虽然被烧毁了容貌，但这后宫里的娘娘倒是一个胜一个的好看。

慕容罹泽倒是个会享福的，自己生得丑也就算了，还祸害了这么多漂亮的娘娘。

要是天天都有这么漂亮的人儿围着他，想尽法子讨好他，对他说些甜言蜜语，他可能睡着了也会笑醒。

不过想一想还是算了，养活这么多爱美的娘娘，怕是把他累死，他也做不到。

何况他的手还受了伤，以后能不能恢复也未可知。

在宫中给人做奴才，干什么不需要手？从前还能勉强混得一口饭吃，若是真的变成了废人，还不能出宫，他要是哪天在宫中某个角落里死掉，亦不会有人知晓。

丽贵妃见聂茂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一点，眼底氤氲的雾气又重了些，灵魂像是在慢慢从身体中抽离，又多了些许破碎的美，似是很怕她会动怒。

尽管宫中的奴才也会畏惧她，但她总觉得聂茂与这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怕被她责罚，而聂茂看上去更像是在害怕失去。

她微微俯下身子，温柔地用手盖住聂茂的“馒头手”，“别害怕，本宫没有生气，你叫得很好听，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好孩子，你就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这么叫我吧。”

丽贵妃想着方才那声“阿娘”，心中微微有些触动，不由得想要好好疼惜聂茂，指腹也遵循本心轻轻摩挲着聂茂唇瓣上的伤口。

“好孩子，你还这么小，就已经生得如此好看了……”

聂茂眼眸多了些许的光晕，但不是因为丽贵妃夸他的话语，而是因为丽贵妃愿意让自己称她为“阿娘”。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阿娘，可能他本来就没有吧。

如今不仅有了，还是位高权重的贵妃娘娘，膝下还有一位皇子，若是皇子能够继承皇位，他又能叫丽贵妃为“阿娘”，岂不是也算半个皇帝的兄弟了？

到时候，就算他双手不能扛重物又怎么样？即便他断手断脚，也无人敢怠慢他，别说让他去做那些粗活了，怕是身边伺候他的宫人怎么使唤都使唤不完。

即便娘娘的皇子愚笨些，没有坐上皇位，可他只要能得丽贵妃的欢心，平时说些话逗丽贵妃开心，想必也能在宫中过得滋润，未必比在姜嬅忱身边过得差。

哼，老太监……

狗皇帝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虽然欺辱了他，但自己的枕边人却十分赏识他。

聂茂不知自己面容惨白，忍痛扬了扬唇角，“谢谢娘……阿娘。”

他本来想要甜甜地叫一声，奈何嗓子也烧得厉害，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里面攀爬啃咬一般，又疼又痒，声音自然而然变得沙哑难听。

聂茂下意识舔了下唇瓣，不觉得丽贵妃的指腹长时间停留在那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从前待在姜嬅忱的身边，姜嬅忱也总是轻抚他，久而久之，聂茂便觉得这是正常的：主子要抚摸轻碰下贱的奴才都是应该的，奴才没有权力说不。

丽贵妃在离去前又唤他是“好孩子”，但他未在这独有的宠溺中沉沦多久，便听丽贵妃又说：

“你昏迷时，浣衣局有个太监过来找你，本宫说你没事，让他回去便是。他呀，不知是不是太过担忧你了，站了许久才离开。”“你们关系很好？”

丽贵妃目光忽然冷了些许，不过转瞬就恢复如初了。

聂茂一下子就想到了春坞，气愤地想要攥紧手，却忘了自己的手被包成了馒头样。

谁知道春坞是真的担忧他，还是见不得他遇到贵人，有了向上爬的机会？

每每他与春坞说起丽贵妃对他特别好、特别温柔，春坞脸上的浅笑就会消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勾勾地看着他，似是特别不愿意他和贵妃说上一两句话。

但就算春坞再嫉妒他也没有用了，他马上就要成为人上人了。

“也没有多么好，奴才还有活没有做完，他应该是不想要奴才偷闲。”聂茂越说声音越小。

丽贵妃给聂茂塞了塞被子，似是后知后觉，“你还在病中，本宫不应该和你说这么多的，你好好休息，本宫明日再来看你，殿外有人守夜，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叫他们就好。”

“奴才谢过娘娘。”

聂茂看着丽贵妃起身，衣裙在烛光中像是落下的银河，流光溢彩，他下意识将手伸进被子里，摸不到换衣的痕迹，又抬起手，这才看到他身上的衣衫的确被换过了。

他顾不上一身的病痛，连忙用手臂撑起半个身子，“娘娘，娘娘，奴才之前的衣物……”

丽贵妃回过头来，璀璨的珠宝夺去了面容的光辉，“本宫知道你会寻，所以命人给你收起来了。”

“谢谢娘娘，”聂茂下意识咬了下唇，火辣辣的刺痛让他立马松开嘴，“娘娘，是谁帮奴才换了衣衫？”

他注意到丽贵妃探究的目光，面颊红得更厉害，像是开得糜烂的海棠花，“奴才身子污秽，若是脏了哪位姐姐的眼睛，奴才好去谢罪。”

他心脏乱跳得厉害，若是这件事情被他人知晓，慕容罹泽就算不会杀他，也会逼他受阉刑来折磨他。

他怕是根本熬不过去。

如果那人能被他收买最好，若是日后拿这件事情威胁他，为了自保，他会杀了这人的。

这宫中，本来就是这样。

“脏了眼睛……”

丽贵妃轻轻呢喃着，随即似是想到了些什么，眉宇微弯，带着几分打趣：“脏了他的眼睛应该不至于，他离开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怕是看你看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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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