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朱夏和明长嬴不欢而散的夏天过了一个多月,长假里朱夏一天都没出过门,他不喜欢窝在沙发上看书了,而是把作业本、书、文具、油彩笔这些东西挪到餐桌上,每天习惯坐在餐桌前写作业,拿小本子记东西。房间里的书桌反而被冷落下来,落了灰,抽屉里扔着一本明长嬴看过的那本书。
吃饭的地方就转移到了茶几上,家里的规矩是松的,没有那么严,朱桐女士买了加热垫,铺到了木质面的餐桌上,让朱夏以后写字可以不冻手。
“不出去玩吗?”朱桐女士随口问了一句。朱夏摇头,埋头用油彩笔在白纸上乱画东西,朱桐女士点点头,“行吧,我知道了。不过你在画什么?”她探头过去,朱夏用手挡了一下,随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挪开手,他什么都没画,只是涂黑了纸,一个一个画圈圈。
朱桐女士抬手揉揉他的脑袋:“不开心?”
“嗯……”朱夏吭了一声,调皮捣蛋的年纪里他做不了大喊大叫拳打脚踢的发泄方式,只好在纸上发泄,作业也有点一塌糊涂的,不知道以后能怎么办。
“妈妈,我想当老鼠,住在黑黑的洞里,然后就只在大半夜里从洞里出来,到时候你记得在桌子上给我留一点点面包、水果干还有一瓶盖的水,这样我就不会饿死渴死了。”
“我是很乐意帮忙啦,可是这样就连我都见不到你了,你真的舍得吗?”
“我知道……”朱夏撅起嘴,眉毛皱成毛线团子,“我又变不成老鼠。所以妈妈你别担心啦。”
朱桐女士拍拍他的脑袋,说:“还是好好当人吧。”
长假结束后第一天上学的早晨,朱夏把自己完成得实在不像样的假期作业塞到书包里,昨晚临睡前,朱桐女士给了他一百块零用钱,用作付给早餐店和晚餐的餐钱。因为临时出差,顾不上朱夏,一大早朱桐女士就带上随身小包赶车去了。
朱夏拿着钱去楼下的包子店买了豆浆和素包子,买完站在马路边吃,豆浆从一桶热水里拿出来,正好用来温手,十月份的天气,他已经挨不住打上喷嚏,会觉得冷,严重一点还咳嗽。
明长嬴骑着车从包子店前经过,朱夏咬着豆浆包装袋的吸管,视线跟着他追到马路口的绿灯,他一蹬地,快速过了绿灯,绿灯在朱夏的眼睛里就像一颗很小的绿豆,明长嬴只是出现了那么几秒又消失了,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说过话。朱夏站在原地,两只手捏住豆浆袋,往上挤,一口气喝光了所有的豆浆,包子没咬上一口,肚子却喝饱了。
朱夏有些自暴自弃地团起包子放到口袋里,走路到学校,他进教室时,气氛已经很热闹,基本都聚在一起讲长假里的事情,如果大家是一根长长完整的铅笔芯,那朱夏就是一根断掉的铅笔芯,和其他人都匹配不起来。
坐在朱夏右边的小孩问了一句你假期出去了吗?朱夏摇头说没有,对方露出笑容,但也变奇怪的表情,然后点一点脑袋,转过头和别人说话了。
话说回来,小光头来得居然是最晚的,朱夏坐在座位,像一名质检员,凭着安静敏锐的感觉,最早发现教室里的动向,小光头的头发又被剃短,留一小层树杈一样立起来的头发,显得他的头更加圆了。
但是小光头脸色不是太好,走进来直直撞上走在过道的人,然后将书包大力地甩到课桌上,“咚踏”一下,差点桌子倒了,压在前桌的背上。
大家对他的容忍度和对朱夏的容忍度不一样,比如虽然朱夏脾气好,也不爱出风头捣乱,但还是比不上已经做了好多年同学的小光头,有些人一看就知道小光头是心情不好,平时他最容易咋咋呼呼开心。
“别烦我。”小光头不客气地把关心他的同学赶跑,拖开椅子,双手托着腮盯着地面。他也很久没有和病好出院的朋友在一起玩,冒险团名存实亡,至少有好几个月没有再去冒险一次。
上课途中,小光头经常摇晃自己的椅子,脑袋转来转去,用手指敲着书页,过一会把手伸进桌肚,总之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好板书,转头就朝他投掷出一根粉笔,数学老师问他做什么,他回答的话也莫名其妙的。数学老师黑着脸,拍着讲台,要他抄写书上的公式,放学后交上来,下课得要去办公室听训。
数学老师心情不好,开始点名叫人回答问题,点完两个人,转头点朱夏来回答,朱夏站起来,拿着数学书,眯着眼睛看黑板,又低头看书,然后摇头,“那你下课也来办公室。”数学老师说。点名只点到朱夏为止,剩余的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数学课下课,数学老师指着朱夏和小光头要他们跟上来,朱夏低着头跟在身后,走在一旁的小光头突然靠过来,压着声音对他说:“你听得到声音吗?”
“什么声音……?”朱夏不明白小光头为什么这么问,小光头解释:“就是一种哭声。”
朱夏以为他指的是哪边传来的声音,可能是被老师训哭的学生,仔细努力地听了一下,“我好像没听见。”
“行吧。我忘了,你耳朵不好。看来只有我能听见。”小光头顿时失去了兴趣,确认朱夏的确听不到后,重新板起脸。
朱夏将他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排除可能是自己真的没听见,也有一种可能是听见的声音不正常,比如来自于鬼……但是自己耳朵本来就不好,听力随时可能衰退,朱夏不想往一些不正常的方向去猜。
朱夏在办公室碰到了明长嬴,他在帮老师理试卷,小光头一见到他,就冷哼了一声,被数学老师听见,“哼什么哼,你成绩有人家好?”然后数学老师坐下来,抿一口保温杯中的茶水,茶叶吐回去,对站着的两个人从平时的课堂表现开始,说考试成绩、说作业情况,到后面的期中考试。他真的痛心疾首,朱夏难为情低下头,可是讲得太啰嗦啦,数学成绩的羞愧坚持不了多久,朱夏注意力一散,飘到了咔嚓咔嚓运作晃动的打印机、桌上快养死的多肉、办公桌玻璃下压着的班级课表,一班……一班有好多数学课,也是明长嬴的班级吧?
朱夏眯着眼睛,盯着办公室地板上的影子,除了他们两个人的,另一个就是明长嬴,简直像三根火柴棒。
“我说的你们听见了吗?”数学老师锐利的眼神扫过他们俩,朱夏低着头移回视线,连忙点头。
“诶呀……看到你们就头疼,好了,话说完了,你们走吧。”
其实过了这么一段时间,朱夏逐渐淡忘究竟在当时自己有什么样的心情。明长嬴还站在空出的办公桌前,背对着朱夏,整理试卷。
小光头刚出办公室就窜跑到卫生间,只有朱夏一个人回教室,他坐在位置上,原先发着呆,随后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在寻找小光头说的声音。这回也没有。
下节课打了铃,小光头才湿着脸回教室,粗鲁地用袖子擦了两下脸,这节课他同样坐立不安。
一直挨到放学,朱夏回了家,用家里座机打电话给妈妈,“我觉得耳朵有点问题,同学说的声音我一直听不到,妈妈,能不能带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诶?听力衰退了吗?”妈妈晚上下了火车,打了部车风尘仆仆赶回来,朱夏坐在餐桌旁一边画画一边等她。朱桐女士放下包,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两边耳朵看上去正常,朱桐女士正常讲话也听得到。
“可能有什么不清楚的问题,明天请假去看一看吧。”
朱桐女士打电话给朱夏和自己请假,朱夏盯着妈妈打完电话,大概有几分钟吧,“我也可以自己去,医院我都熟悉了。”
“就上次住了一次,熟悉什么啊,你要是说去之前那场大病的医院,那我就放你一个人去,不过那里太远了,你认得路吗?”
朱夏又撅起嘴,朱桐女士拍拍他的肩:“你就好好长大,以后可以一个人去医院。到那时候我就不用请假咯。”
“那还要好久呢。”朱夏抱住朱桐女士的腰,有些委屈。
“在我眼里,你会一下子长大的。”
“也需要好多年呢,我不会一下子长大。”
“好吧。”
晚上朱夏和朱桐女士很难得的,抱着被子和枕头在客厅打地铺。大概上一年级时,朱夏就有了一间私人的小房间,开始一个人睡,现在重新和妈妈一起打地铺困觉,他有点不好意思,一直睡不着,兴奋地找朱桐女士讲小话。
母子二人在这个时候紧紧维系在一起,一直到蓝蓝的深夜,朱夏的声音越说越轻,直至听不见,睡着了。朱桐女士也闭上眼睛,一觉睡到了天亮。
医院检查结果显示,朱夏的听力并没有再次衰退,朱桐女士觉得既然来了医院,索性给身体做了个体检,顺便给朱夏洗了耳朵,“挖挖耳屎或许能听得更清楚,虽然可能对你没什么大用处。不过来都来了嘛。”
朱夏很喜欢妈妈偶尔表现出来的把严肃的东西变成轻松的谈话,让医院检查变成一场短短几个小时内的旅游,每次从医院回家,还能吃到平时不让多吃的油炸食品。第二天再回学校,他的状态好了不少,脸色也稍微红润了一点。
小光头在教室里问其他人是否听见了哭声。
“你们有没有听见声音?是哭声。真的没听到吗?”每回他都要和其他同学确认好几遍,是不是真的没听见,他还神经兮兮地说不要不相信,“你们只要仔细听,迟早会听见的。”
这是不是太奇怪了?班上的大家都不信,反而问小光头是不是看多了恐怖电影。“你们仔细听啊,绝对会的!”他皱着眉,急起来跺脚。
“那还是让你一个人听见吧。”其中一个孩子生气了,对他丢下这句话,围着小光头的人渐渐散去,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直到分发卷子的时候,多出了一张,“老师,多了一张。”
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问有谁没拿到卷子,但每个人都拿到了。“还真的是,真的多了一张,我去问问其他班有谁少了。你们自己仔细一会,别讲话,捣乱纪律。”
语文老师离开教室,小光头戳了一下前面的人,小声说:“等着吧,这张多出来的试卷不会有人要的。”
“你怎么知道的?”前桌回过头好奇地问他。此时他却闭着嘴,摇摇头不说话。
语文老师转了一圈,果然拿着试卷回来,随手对折夹在了语文教案里,然后监督大家完成卷子。
小光头再次戳了一下前桌,得意洋洋:“怎么样,我说对了吧。”
这节下课后,因为小光头说中老师会拿着试卷回来,一些好奇的孩子又围了过来,不过大部分还是不信的,多打印几张试卷实在太正常了,以前也有发生。
小光头对着围上来的同学冷笑几声,说:“其他三个班级都是按照人数正好的,打印机也可以设置好数量,结果就在我们班多出了一张,而且我们班还多出了一张空桌子。你们忘了吗,空掉的桌子会被放回仓库处理掉的,为什么到现在还放在教室没人动?”他说着视线却越过大家,注视着最后一排角落的空座位。
“呃……”大家不约而同跟着望过去,那张桌子以前是栗子坐的。
小光头收回视线,轻飘飘地接着说:“我说了,你们别不信。这件事难道不奇怪吗?”
相信小光头的低着头在思考明明可以在集体换座位的时候把空桌子撤掉;不相信的,心里仍然没有受到触动,什么时候撤掉桌子,老师们有自己的安排,不需要小光头故作玄虚。
“那我们就打个赌吧。看看我们的教室里,会不会发生其他不一样的事情。”
小光头从本子撕下一张纸,有模有样地写了赌约,赢了的可以让输的带一个月的零食或者交换最喜爱的玩具,有这样的输赢设置,孩子们完全将这件事当成了好玩的东西,在纸上写上了各自的名字,有压赢的,有选会输的,总之暗地里“教室有没有问题”的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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