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少两个

那个扭伤了手的孩子还没有来,奇妙的是,今天早上,栗子的座位终于被校工搬到了仓库,可是五(二)班依旧少一个。

“老师!”昨天闻到臭味的孩子举起手,在大家闷头做阅读题练习时,她放下笔,使劲耸动鼻子,随后忍不住捂住口鼻,向老师报告,“老师,教室里有臭味。”

“臭味?”语文老师闻了闻,眉头皱起来,挥着手推开教室的窗,她闻的时候,底下的学生也抬起脑袋瓜,教室里冒出一阵吸鼻子的动静。

语文老师警告地敲了几下讲台,然后问昨天的值日生是谁,“怎么回事,你们昨天没打扫吗?”

负责拖地的值日生委屈地回老师话:“老师,我昨天拖地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臭味呀。而且昨天不是把虫子的尸体扔出去了,怎么还臭……”

语文老师问:“什么虫子的尸体?”

他指着小个子:“是他扔的。”

小个子放下笔,抬头对着语文老师望过来的眼睛,说:“就是昨天教室里有点味道,然后在角落找到一只死掉的蝉,我们就扔掉了。然后就闻不到臭味了啊,不知道今天怎么还有。”

“知道了,那就劳动委员负责一下,让大家中午一起大扫除。窗户就这么开着别关了,散掉味道,你们继续做题。”语文老师快速地布置好任务,让大家回到课堂上,但注意力一旦被拉走,一时半会就凭着十一二的年龄,还收不回来。

一部分小孩们用笔悬在练习册上的横线上,交头接耳的,你闻到了吗?什么样的臭味?好像语文老师开了窗后,味道散没了,有的摇头,有的迟疑地再次闻了好几下。不过在最早闻到臭味的孩子再次提醒时,马上有两三个鼻子尖的孩子也在同一时间闻到了。

朱夏闷着头盯着一道阅读理解题看,他没有灵敏的鼻子,吃饭的时候能够闻得清楚饭菜的香味,就是唯一的要求。所以一开始他没有反应,可是教室里不同鼻子的吸气声像在短气不全地吹好几个笛子,他抠着笔杆,手痒痒的,忍不住悄悄也跟着鼻子使劲地吸气。

语文老师开窗通风,散了不少的味道,下一节课数学老师则把窗关上了,说自己身体不好,吹不了凉风。臭味慢慢又冒出来。

“老师,有臭味。”

数学老师坐在讲台旁的椅子上,眉毛阴阳怪气地滚去一轮,眯着一条小缝般的眼睛,让下巴这么抵在锁骨上,他好像用脖子阴险地说话,使劲向下拉,“那就用手捂着鼻子咯。”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数学老师捶着腰站起来,慢拉拉地讲话:“你们啊,要是讲点卫生,教室里就不会臭了,还影响上课的质量,心思都不在学习上,有臭味又怎么样呢,下课后再开窗通风,能在不同环境里都做得到沉下心学习,才是最厉害的。”

孩子们最讨厌数学老师,对好学生,他喜欢桃李满天下,好像全天下优秀的学生都得感谢他;对平庸和坏学生,他通常扮演一名生物学家,说明基因的遗传多么恐怖。悄悄在背后骂了他许多次,但他总是没事人,非常坚强。

好的是只有一节数学课,五(2)班的孩子们今天不会再见到他。

他离开教室以后,最忍受不了臭味的女生过去把窗户都推开,整个教室像打开的箱子,露出里面的四十多个矮矮的小人、黑板和桌椅,像一整套扮家家玩具。风吹进来,靠近窗户的孩子浑身打了个冷颤,他抬头往天花板看去,觉得自己缩小,被什么东西从上方俯视着。

若有似无的臭味一直缠着女生,打开了窗,还是像蛇的尾巴,甚至她能闻到更浓的味道,下水道冰凉的臭味、爷爷去菜市场买回来的死鱼、刺鼻的腥气味,女生每节课逃出去躲卫生间,短暂地得到了解脱,可是再回到教室,却好像是要碾碎她,从班级的墙壁和门缝钻进去。随着大家在里面活动,脚底下踩着臭味的碎片,走来走去,走完了整个教室。

“要不要开吊扇?”光是开着窗,如果没有风的话,臭味没法完整散出去。可是考虑到天气,很怕有人被吹感冒,所以为了开不开风扇这个问题,也有两拨人吵起来了。最终是不开吊扇,反对的人说你们如果不怕被老师骂那就开吧!大家害怕严厉的班主任,只好把窗开得大大的,同时用手捂住口鼻。

忍耐到午饭,班长听从早上老师的安排,进行了一遍大扫除,扫了地,拖了一遍,窗户擦了一遍,角落上下都扫了,似乎臭味有减轻散去,但下午进行到两个课时,臭味又从教室看不见摸不着的角落冒了出来。

这股不愿离去的臭味,女生额角挂着汗滴,在课本上抄下老师讲的板书,字迹越来越凌乱,写下“爷爷的尸体”。

她瞪着“爷爷的尸体”,扔下笔,突然将课本这页扯了下来,动静很大,讲课的老师看了过来,她同桌问你干嘛撕书?她喊受不了了!拿着铅笔盒往另一排一个男孩脑袋上使劲敲过去。

“你!为!什!么!不!管!好!自!己!”

“真!的!好!臭!啊!”

被铅笔盒击倒的在地的男孩捂着脑袋,老师冲下讲台把两人分开,这时被吓住的其他人才陆续反应过来,有人拦住了女生,有人马上跑去医务室叫校医来。

女生哭着说一直有臭味。她打的男生,是班级里唯一一个爱脱鞋,并且有点脚臭的孩子。男生也哭,要告状,一会告妈妈一会告老师,“我今天又没有脱鞋子!”

校医气喘吁吁爬了五层楼,扶着教室门框:“上次也是你们班吧,有个孩子一直吐,这次又怎么了呀?”

老太太看着教室一团乱,捂着鼻子说怎么有点臭,她查看男生的伤口,对老师说:“我先把他带到医务室处理伤口,但是砸到脑袋还是要去医院照个片子,联系他家长吧。”

老师疲惫地点点头,等校医带着男生离开,瞪着坐在地上的女生,“还哭?你现在跟我去办公室,我叫你家长来,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女生被朋友扶起来,但谁又不敢跟过去,只好看着她跟在老师身后。女生用手抹掉眼泪,止住哭声,走出教室门那一刻,她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不是自己的声音,她马上就回头看了一眼教室。

小光头问过你听见哭声了吗?女生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随后头也不回地跟上老师走远的身影。

“那我们……开电风扇吧?”教室上方的吊扇运转了起来,这节课临时改成自习,体育老师来教室里看纪律,他对孩子们不严,睁只眼闭只眼,小声议论刚才的事是可以的。吊扇呼呼地吹,要开得很大才能把臭味扇掉。

体育老师吹得有些冷,不知道教室发生的事,手刚碰到风扇开关,就被孩子制止了,他笑着问:“你们不冷啊?”

“不冷,老师。”

“怎么会不冷,又不是夏天,吹感冒了就不好了。我给你们开小档吧。”

“不行老师。”

在体育老师面前有个黑头发的孩子摁住了他开关上的手,冷冰冰的,那孩子低着头,说:“老师,你关了,没有风,我就臭了,熏到人怎么办?”

体育老师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说:“我……知道了。老师去一趟卫生间。”他急匆匆离开教室,而在五(2)班大家的眼里,体育老师本来坐在讲台后发呆,眼睛都直愣愣的,突然脸色一变,一句话都不留,快速地离开了教室。班长在身后叫了好几声老师,没反应,只好拿出班长的威严,上讲台管理班级纪律。

一、二、三、四……二十八、二十九……四十二……少掉了四个人,班长站在讲台上,开始默默心里数教室的人数,但是四十二号之前也是少掉的一个,后来朱夏转学过来,填补上了这个学号。

之前班级里就少一个。脑海里自然而然蹦出来这种想法,班长站在讲台边感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浑身颤了下,他清清嗓子让大家安静看书,然后马上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坐下来发着呆,过一会又浑身一个激灵,自己也觉得奇怪起来。

教室真的安静了一段时间,老师一直没回来,几张空位置像莲蓬上的洞,被人挖了起来。前后两顶吊扇调到高档位,卯足了风力在所有人头顶上旋转,秋天的虫扇着翅膀从大开的窗户飞进来,撞着墙,撞着玻璃,噗嗤噗嗤——咚咚这两种声音,像窗外悬挂了一双脚,它飞到吊扇旁,被扇叶旋转的旋流卷进扇叶,切掉了半边身体,一半掉在地上,没孩子注意,一半连接着一只复眼、脚和透明的一块翅膀,落在了小光头摊开的书上。

他弹走书上飞虫的半边身体,使的力气有点大,弹到了前座男生外套的帽子上。没过多久,这个男生时不时挠一下后脖,直到有人喊起来:“怎么这么多蚂蚁!”

好多人跳起来,盯着脚底周围,五楼基本看不见蚂蚁,不知道从哪爬上来的。而因为有人喊了“蚂蚁”,前座的男生摸了摸脖子,这次他的指甲缝里、指缝间都是黑乎乎的蚂蚁的尸体。

他像猴子跳起来,大叫:“蚂蚁!蚂蚁在我身上!”他罕见地流下眼泪,并不像个课本上的男子汉,对着脖子又抓又挠。“外套!看你的外套!”他脱下外套,摔倒地上,外套在地上往上拱了两记,两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外套底下爬出来,连成一条黑粗的线,都是蚂蚁,全都是蚂蚁。

在这团黑乎乎的蚂蚁中,有一只明显大一圈有着翅膀的红色蚂蚁,它衔着半只虫子的身体飞了起来。但同样它被风扇搅进了旋流,身体切成两半,落在蚂蚁堆中,蚂蚁们蜂拥而上,抬着它的身体连绵成一股油亮的黑绳。

五(2)班的孩子们看着蚂蚁,终于尖叫着开始踩蚂蚁,一个一个跳起来,踩死的被值日生用扫把扫进簸箕里,最后所有的蚂蚁都被踩死了,地上又被拖了一遍。

值日生连着干了两回活,抱怨道:“今天一天都这些破事,还没放学,教室已经够干净了。”

“这里是五楼耶,那么多蚂蚁,怎么全都跑到一个人身上去了?”

“我怎么知道啦!”受害男生还抓着脖子,已经挠出血,地上的外套他是再也不要的了,待会就扔到垃圾箱里。

“一定是谁偷偷在教室养了蚂蚁!”

有人问:“那谁养的呢?真恶心,连蚂蚁都要养。”

没有一个说自己养蚂蚁。

“所以果然教室出问题了。”此时小光头从座位上站到讲台上。

“你凭什么这么说?”和他打赌,教室一切如常的孩子们不同意,如果拿这两天发生的事,根本不足以判断教室有问题。“每件事发生,都是有原因的,并没有我们大家理解不了的怪事啊。”

“蚂蚁和臭味不就是没办法理解的事吗?我们对教室太熟悉,所以才觉得并没有不对,可是我们要是仔细观察,就会知道实际上已经不一样了。和四年级比起来,教室有过像这两天的骚动吗?”

“我早就跟你们大家说了,一直有哭声,可结果没有一个人听见,但没关系,慢慢地都会听见了。”

“乱讲!你听见的哭声和教室有什么关系?”

小光头阴沉地看着大家,说:“一开始臭味不也是没人闻到吗?只有一个人能闻见。现在呢?已经臭了一天了吧。通风,开电风扇,还是能闻到臭味。这就是哭声和教室的关系。所以最后哭声会传遍每个人的耳朵。”

“而且急什么。”小光头嘲笑一声,“距离教室有没有问题的打赌,不是还没到时间,看看谁会赢到底吧。”

他从讲台走回座位,制造出臭味的两个孩子交头接耳,“说得好邪门啊。不会真的哪里有臭味吧?”

“我不知道。”

“那今晚我们还……?”这个孩子的心里有点打鼓,他既不胆小也不胆大,只是对恶作剧有一点点着迷的喜欢,这是“酷”,所以自告奋勇和小个子来完成制造臭味。

小个子也犹豫不定,班级里的同学脸上的表情有的琢磨不出,有的真的被吓到,有的也是拧着眉毛,不一定所有人都会信,他反问:“现在呢?你还信小光头说的,教室出问题的话吗?”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们不是选了相信,要是输了就太没面子了。”

“唔……我也是这么想的。”

漫长的一节课在这时恰好打铃结束,有人围到小光头那开始问什么赌约,什么教室。很快一波新的两方同伴会出现。

小个子扫过一圈他们这方赌约中选择相信的人,决定了:“今晚还是继续干。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别来,我反正是打定主意,不会退的。”

“我当然没害怕啊,你要是继续,我没话说,肯定要一起啊!”

“行,那拉钩!谁不来谁就是叛徒。”

两个孩子小拇指扣在一起,唱起来耳熟能详的拉钩歌。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们的大拇指互相重重地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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