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孩子轻车熟路地避开深夜巡逻的保安,穿着不容易发声的鞋,提着一小袋塑料袋跑进五(2)班的教室。
为了不被抓到,两个人只敢用功率最小的手电筒,大小一根笔藏进口袋里,照射出来的光源和一颗鸡蛋差不多大。
月亮上一定有监牢,将张牙舞爪的影子投影在五(2)班的教室里。
两个人合力搬开教室后方的杂物柜,移出一小条可以容纳一条手臂活动的缝隙。“给。”其中一个孩子递出一把小刷子,“我带了这个,比昨天用的毛笔更方便点。”
“这个好!”小个子竖起大拇指,将随身携带的塑料袋放在地上,另一个孩子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几下袋子。“别戳!你指甲都没剪,万一戳破了流一地,擦都擦不掉。”
“知道啦,打我手干什么……”他吹吹被小个子用力拍红的手背,袋子里的液体咕噜咕噜,让他想到捏着喝的袋装牛奶,以后再也不想喝袋装的了。小个子说是菜市场收集来的鸡血鸭血,“你从哪里搞到的啊?”
“不是说了从菜市场搞来的。”
小个子解开塑料袋,血混起来的味道真不好闻,他马上捂住鼻子,说:“你也真厉害,这么冲的味道都受得了。”
“你提下袋子。”小个子命令道,他捏着袋子的边缘,给它像水桶一样立起来,小个子用刷子使劲往里面沾了一圈,随后涂刷在柜子的背面,这种地方隐蔽,大扫除得再仔细也不会特意去费力气,完全把柜子挪开。
“你沾的时候轻一点,别把袋子捣破。”他忍不住提醒小个子,对方每一次都要用刷子在袋子里搅动很久,气味熏人,他苦着脸忍着呕吐,这回小个子像是要把整个柜子背面都涂上血,“你今晚就用光,明晚怎么办?”
小个子不回答他,再有几分钟,涂得够多了,他把鼻子埋在外套的领口处,瓮声瓮气地讲:“可以了吧?我在这里闻着感觉就不太好,等明天大家来肯定会熏吐。待会保安也会巡逻回来,我可不陪你被抓啊。”
小个子说:“怕什么,胆小鬼。”
他连着催了几次,小个子才停下,两个人推着柜子移回去,小个子低头重新系上袋子,还有一点血没用完,心情有些遗憾,就将刷子也扔在袋子里,他撇眼看到,忍不住心里嘀咕明晚刷子肯定被腌入味,真是不嫌脏。
他站在原地等小个子收拾好,无聊地左右晃动上半身,“嗯?”他皱眉看着讲台,在他的视线里,往右边晃动的时候,会在讲台上看到一只白色的猫,而往左边晃动的时候,白色的猫就从讲台上消失了。
他来回试了几次,往右边时,一只白色发光的猫就会出现在讲台上舔着毛发。然而当他往右晃动得幅度更大时,白猫放下爪子,抬起了眼睛,是黄色的。
“喂,你看到讲台上有一只白猫吗?”他问小个子,可是小个子没有回答,他往左边晃动再回到右边时,白猫站了起来,似乎冲着他走过来。虽然他是很喜欢小动物,但这么晚出现,加上奇怪的出现方式,只会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还是快点离开教室吧。他再次催了一下小个子,同时手往后想拉下人,他扑了个空,手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你人呢……?”他转过头,身后的小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他们拉过钩,约好要一起来,一起离开,他有些生气:“喂!你到哪里去了?快出来!”
作为回应,“咚咚咚”三记非常响、急促的敲柜门声响起。
“你躲里面去了?”他问为什么突然躲柜子里,伸手拉开柜门,“你有……!”
他瞪着空空的柜子,开口准备骂人的话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柜子里除了一些工具外,根本没有小个子的身影在,就连地上装血的塑料袋也消失了。
不会真的是抛下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了吧?
他不可置信,骂小个子言而无信,是骗子,此时一声近处的猫叫拉回了注意力,讲台上的白猫坐在脚边,抬着头用黄色的眼睛盯着他。
“诶?”
咚。咚。咚。三下慢,柜子再次响起了敲门声。并没有关上柜门呀?他盯着柜子内部:扫除工具、抹布、水桶里没水,都像海菜躺在柜中,“咚咚咚”——接着第三次敲门声,好像柜中的空气在说话。
教室更臭了。就连朱夏也闻到了想要呕吐的臭味。班长站在讲台上数人,又少了两个,他在班级记录册上记上了人数。报告给班主任,班主任皱眉说怎么今天又少人了,班主任核对名单上的人,没有打钩的两个男生,今早没有打来电话请假。
班主任拨通座机上家长的号码,夹着听筒,下巴一扬,把名单还给班长,同时又发他一堆批改完的作业本,拿回去发。
“怎么回事,现在家长请假不来说一声,学校电话也不接吗?”电话长时间嘟了好几下,没人接,在自动挂断前一秒,终于被人接起来。又轻又沉的女人声音传出来:“什么事?”
班主任询问缺勤的事,听筒里有一段长长的沉默,班主任“喂?喂?”好几声,电话突然被挂掉,她接着打另一位家长的电话,同样是等了很久才接通,又轻又沉的女人声音问:“什么事?”
她只想着赶紧联系上人,重复了一遍缺勤的事,“家长,这件事你知道吗?”
听筒那头很长一段空白,就在她快没耐心等下去,准备再问第二次,女人发出声音:“我知道吗?”
班主任好脾气地说:“对,今天您家的孩子没来学校,也没有请假,所以打电话来确认一下这件事。”
“他不会来了……他们都不会来了。”听筒那头的女人咯咯笑起来,“……他们都不会来了。”
“什么?您说什么?”女人笑起来后,听筒的声音就被一股电流声干扰,她听不清对面女人到底说了什么,她多次追问什么,女人的笑声变尖,甚至变成了一种混合奇怪的动物叫声,她问“什么?什么?”,听筒那头也隐约传来一样的“什么?什么?”
“老师。”学生摁断了座机的电话。
“诶?怎么了?”班主任茫然地挂回听筒,然后盯着自己的手瞧,她觉得自己的手心那块皮肤很烫,可能是幻觉,她看见手心起了一颗红水泡,皮展得薄薄的,像青蛙拼命叫一鼓一鼓的肚皮。
“老师。”
“嗯?”
学生又叫了她一声,她放下手,回神了,刚才她想去掐破水泡,“怎么了明长嬴,找我有什么事吗?”她边说边摸着手心,手心处根本没长水泡。
明长嬴回答:“老师是不是不舒服?”
“嗯……我吗?好像有点。”班主任摸了摸酸疼的耳朵,挺直腰背马上恢复了老师的姿态,“没事,第一节课快开始了,你赶紧回教室上课去。”
那通电话……“上次水撒上面了,坏了?还是报修座机吧。”班主任临时换了另一位老师桌上的座机,这回顺利地打通了其中一位家长的电话。
第一节课前一直都是早读。朱夏捂着鼻子,教室弥漫的臭味,熏得头疼脑胀,顶上的两扇吊扇都开到最大档,呼着把教室内的空气往四个角落中扯,教室更臭了,就好像这股味道不愿意离开。
第一节课的老师走进五(2)班的范围,就被味道熏得退出教室,后面几堂课都是如此,即便很臭,也不到停课的地步,周末等学生在家休息,再好好检查一番,时间总是不晚的。
难搞的数学老师肠胃不好,张口讲一句就干呕一声,“太臭了!”他把书往讲台一扔,改做小测试,自己拎了一把椅子做门口。坐到门口,教室的臭味似乎不会追过来,变淡了很多。数学老师说:“谁先做完了,这节课可以到外面放放风。”他激励大家,所以每个人为了能尽快交题,都在埋头奋笔疾书。
朱夏不会做题目,需要用的公式他一个都记不起来,全班只有他的脑袋会时不时抬起来,好像这时大家都变成了数学天才,每一道题都会做,数学老师适时出声:“有的人啊不要浑水摸鱼,题目空着的都不能交。”
他坐在门口,像看着鸭和鸡,尤其是最笨的那只,发号施令,有些孩子忍不住痛苦的神色。
也不知道有没有孩子会因此吐到题目上。朱夏很想吐一吐试试,甚至伸手压在胃上,想要酝酿一下呕吐的感觉,可是不管用,所以他在所有选择题前的括号内都写了“C”。
填“C”时,好像有人哭了,朱夏以为是题目难做不出的原因,但这阵哭声一直没停止,如果不停,数学老师会张口骂人,但他瞄了一眼门口的老师,数学老师闭着眼,似乎没听到。
哭声轻,“呜呜呜”,断断续续,其实这种很轻的哭声,自己不该听得见的。朱夏在填空题和应用题上画大叉,横线上画三个,应用题空白处画三行大叉,他想通过专注做某件事来摆脱哭声。
但是不行,哭声在游走。它从后方慢慢挪动到前面,几乎在每一张桌子前都停留了一会儿,对着每个孩子哭。朱夏听到哭声忽远忽近,它移动时,哭声变轻,像阵风散了,停留到一个位置后,就这样“呜呜呜”哭得很长、像一个淹死的人在哭,冷冰冰的。
移动了两排,它的哭声突然变重,有些怨恨,停留的时间变长,它的姿态会不会是伸着脖子,用一双从脸上裂开,蓄满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写卷子的学生的脸。或者它根本没哭呢,只是用哭声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朱夏画了更多的大叉,几乎在一道应用题下的空白处画满了,他希望哭声来,早点结束,又不希望它来,然后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能听见它的哭声。
陆陆续续有人交卷,座位空了,它跳过空的座位,没多久就移动到朱夏的身旁,朱夏笔没有停,他继续画大叉,哭声在桌子旁停留的时间格外久,红色的眼泪像雾流淌到桌上,桌上像鸡蛋液的红血蔓延到整张草黄色的卷子,遮住黑色的印刷字,遮住铅笔写的“朱夏”的名字,沿着手掌上的细纹纹路往上。
朱夏捏紧笔,继续画大叉,看上去自己好像在搅动一锅血,黏黏的,还有一种臭味,和教室的臭味很像,他捏到手指抽筋,哭声才决定离开,移动到前一张桌子,但这时教室已经空了一大半,只有零星几个孩子对着题目抓耳挠腮。
这阵哭声,就站在讲台中间,对着底下的孩子们哭,这时数学老师站起来,踱步到讲台中间,开始训朱夏他们。
数学老师爱要求学生听他讲话时,要抬起脑袋,眼睛盯着。朱夏不得不抬头,那道哭声和数学老师刻薄的言语重合,老师的身上就像叠了一层透明灰色的胶片,老师的嘴上出现了被挖掉的洞,因为舌头被挖掉,所以只能哭,一边哭一边喷出血雾,淌到桌面上的才是血。
数学老师说得很激动,他真的很不喜欢这几个学生,尤其是朱夏,对他的话没有反应,眼神特别呆滞,在这种时刻也敢走神。他忍不住走下讲台,打算当面教训一顿,但是朱夏突然从椅子上滚下来,吐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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