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柜男1

它问你:“是你涂的吗?”

每晚准时地出现在床边,铁桶哐啷、哐啷。血满满地、扑哧地落,拖行着沉重的脚步,从床尾出发,外边的角,一;里面的角,二;往前,三;床头的脸畔,四——“是你吗?”

夜晚从学校逃回来的孩子不肯从房间出来,妈妈握着手机轻轻推开门一条缝,有一点光亮露出来,孩子就会立刻大声尖叫。她对老师道歉,给孩子请了假。

孩子无论如何都不愿出来,她和丈夫各自控制了孩子的手脚,把他弄出房间,准备上医院看看。但是孩子的力气突然变大了,两个人成年人都制不住,一路声嘶力竭地到了医院。

办理了住院,打了针,孩子似乎冷静下来,他转着眼睛,目光落到对着床尾的柜子,大喊大叫,要妈妈把柜子拿走。如果不答应的话,他就一直喊,喊到喉咙出血,妈妈只好指挥丈夫去买不透明的大桌布,丈夫买了黑色的,然后把柜子罩住,孩子果然不叫了,恢复了原样,吃了点东西沉沉睡去。

妈妈看着被黑色布遮起来的柜子,浑身不舒服,她怎么都觉得像是一个巨大的骨灰盒。妈妈摇摇头,在床边放了把椅子,坐在椅子上打盹,她今天特别累,很想睡一会,确认了孩子好好睡着,便安心地闭上眼睛。

它又出现在床边了。铁桶内依旧灌满了血。它走过四个角,停在妈妈面前,妈妈闻到了什么,睡得不安稳,她听见有个古怪的声音问:“是你吗?”

妈妈当时想梦里的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于是就没有回答,但她感觉得非常清楚,有东西走远了一点,往床上的孩子走去,她担忧着孩子,想睁开眼醒过来,可是身体沉沉的,只是竭力地命令眼睛睁开一点缝,孩子从床上坐起来,“上卫生间吗?”她问。

孩子回答:“嗯,妈妈,我上个卫生间。”

她点点头,或许没点,妈妈感觉手麻麻的,无法确定自己的行为,连眼睛究竟有没有睁开,事后都没想明白。警察和丈夫问她孩子是怎么不见的,她说是进入到柜子中不见的。

“可是柜子里并没有人。”

他们让她再想想。妈妈说孩子就是进入到柜子中不见的。

“柜子我们检查过了,没有任何机关可以藏人。”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否认了孩子在柜中。妈妈听了,浑身一激,仿佛活了起来,嚎啕大哭,倒在丈夫的怀里。

教室的吊扇连续光速运转了很久,在绝大部分孩子还没能感染流感的季节,五(2)班有不少的孩子因此着凉感冒,可是吊扇还要转呀,教室的臭味一直散不掉,显然吊扇起不到什么作用,敏感的孩子希望能关掉吊扇,但另一部分强势的孩子则不愿意,一旦关掉吊扇,味道会更臭,无法继续忍耐待在教室中。

在孩子们各执一词争论时,头顶上的两个吊扇突然发出咔啦咔啦声,旋转速度变慢,紧接着发出一阵恐怖的“喀啦啦”刺耳动静,扇片也随之疯狂旋转,然后又猛地停下,只一两秒,两台吊扇同时再次疯狂旋转,像是要从天花板被拽下来,声音刺啦刺啦往外冒,靠近开关的人马上把旋钮转到“0”,但是吊扇完全没有停下,依然在疯狂地转。

吊扇在天花板上左右晃动,墙灰被震得簌簌往下落桌上。

风扇要掉了!不知谁吼了一句,在吊扇附近范围内孩子跑到教室四角边边,同学挨着同学抱着胳膊,朱夏也挤在大家身边,他有一种陷在兔子堆里错觉,害怕得不分彼此,即使身旁是奇怪的朱夏,这时候也愿意抱住他的胳膊,壮壮胆。

不过两台吊扇慢慢都停了下来,没再死灰复燃。

“好臭啊……”

吊扇完全停止后,臭味更浓、更刺鼻、更恶心,已经好几个人开始干呕,跑出教室。吊扇的开关,无论扭了几下旋钮,完全没反应,两台吊扇看上去是彻底坏了。

班主任从办公室匆匆赶过来,确认吊扇完全不运作后,准备报修,现在老师指挥大家暂时各回各位,在吊扇位置下的课桌,落满了墙灰和白色墙皮碎片,天花板上露出灰色的墙,受损有些严重。

孩子们自觉帮忙清洁整理,朱夏的位置也正好处于吊扇位置范围内,有些灰甚至落在了书缝中,他反过书,打算把灰晃出来,有一些透明的小碎片一起掉出来,它们泛着光,闪痛了朱夏的眼睛,让他注意到这些小碎片。

朱夏把它们都捡起来,桌面上也有,和灰混杂在一起,其他孩子也陆陆续续发现了,将它们捡起来,放在手心里,对着窗外的阳光看。孩子们忘了吊扇的事,嘻嘻哈哈聚在一起讨论这种碎片是什么。

是吊扇的零件吗?还是天花板墙壁上特殊的涂料呢?

他们收集起来,比谁手里的碎片大,更加闪。

没多久,校工来修理吊扇,先断了五(2)班的电,拆了吊扇开关,线路没有问题,校工再踩在课桌上,整个吊扇的外观没有变形,也没有异物卡顿的现象。

“我得整个拆开来检查。”校工将小朋友们都赶到教室外,怕卸下来后伤到学生。只留下一个年轻的学徒递工具。

孩子们好奇地站在教室外,从窗户,从前门后门,往里面看校工怎么把吊扇取下来,校工费了很多力气,吊扇似乎被卡住了,很难卸下来,学徒递来一些工具,撬打半天,卡住的地方松动,学徒也站到桌上,和校工一起合力使劲,然而当整个吊扇被拆下的瞬间,两个人像跳入了谷仓,被一大片透明的碎片吞没,孩子们在教室外惊呆地看着从吊扇里掉出来的碎片。

它们往外泄,还在流,像埋人的冒着尖的坟堆,校工和学徒被淹没在内,学徒的一只手一开始挣扎地晃,渐渐被涌来的东西埋起来,只露出一根手指竖着往天上指。

孩子们吓坏了,但是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会闷死人,喊着老师和校医,也有自己冲进去打算挖出校工和学徒的。

最后两个人被挖出来,脸已经涨成肝紫色,鼻腔和嘴巴里堵满了透明碎片,校医赶来做了一些基础抢救的工作,最后两台救护车将他们拉走,生死未卜。

孩子们害怕地将收集起来的碎片扔掉。头顶上的吊扇似乎又响起了异动,他们同时抬起头,卸下吊扇后留下的口,从那里掉下一只虫,巴掌那么大,一涌一涌,呲。呲。睁着黑色的眼睛盯着面色煞白的朱夏,几只脚蜷缩成一团,渐渐僵硬不动了,躺在被挖开的碎片堆里。

这回有人哭有人吐有人尖叫,朱夏再次呕吐出来,吐到脸色发青,紧接着他也被紧急送往医院,安排住院。朱桐女士急匆匆地赶到医院。

朱夏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妈妈给自己擦手,医生用听诊器听自己的心跳。但他的眼前总是有一大片闪着光透明的东西,他将头转到另一边,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柜子,被黑色的布罩着。

他尝试张开嘴,喉咙却有一股被灼烧的刺痛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问为什么会有一个被黑布罩着的柜子。但是医生和妈妈只是像播放的电视剧,低头关心着他的身体,医生拿着听诊器,妈妈拿着毛巾。

朱夏拼命从喉咙里挤出“妈妈”,敏锐的朱桐女士一定能发觉,然而朱桐女士似乎是累了,她一直低着头,朱夏试图翘起手指,也不能吸引妈妈的注意力。他再看向医生,“……阿姨……?”

医生也低着头,完全和妈妈一样的状况。

朱夏肯定是病房内这个被黑布笼罩的柜子的问题。柜子里有什么?他想起上次从柜子里爬出来的手,而这回朱夏动弹不了,呼吸急促。一墙之隔,好像总能听见一个女人嚎啕大哭,抓挠墙壁。

病房之间总是很安静,互不打扰,无法得知为什么会传来隔壁的哭声。但朱夏更在意眼前怪异的柜子,这时隔壁的哭声似乎走了出来,走到朱夏的病房门前,她在门外大哭、砸门、掰动病房的锁,指甲刮门板。

朱夏受不了,希望有个地方能躲避起来,念头一冒出来,视线就看向了黑布笼罩的柜子。朱夏躲进了柜子中,在他思考为什么会主动躲进散发不详气氛的柜子前,躲进一个地方,柜子再适合不过了。

他回过神马上陷入后悔的情绪,然而他在黑暗的柜中,摸不到柜门,只能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内。朱夏觉得自己像坐在一个坛子里,柜子里很冷,冻得手脚冰凉。不知过了多久,柜子外面突然有个很细的声音传进来,朱夏激动地往声音的方向凑过去,声音不大不小,听得有些吃力,慢慢才能辨听出来:“柜男,柜男,你在吗?这个愿望可以帮我实现吗?”

朱夏皱起眉,觉得不太对劲,声音问完问题后,柜中响起沙哑的咕噜声,像切掉了舌头哑巴似的古怪。与此同时他感知到柜子的门从内部推开,“吱呀”,朱夏浑身汗毛炸开,外面是同一片浓厚的黑暗,黑暗似流水,没有边界,他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软了,和流水那样淌走。

比起柜子内被称作“柜男”的存在,站在外面往柜中窥探的许愿的它更叫人害怕,它呼唤着柜男,又寻找着柜子内的朱夏,好像知道里面藏了别人。它一定会站在柜子前吗?或许它趴在柜子上,目光从缝隙中若隐若现。或者根本没有什么柜子,无论是柜男还是许愿的它,只是看着进入柜中可怜的小孩,孤零零地蜷缩在角落,被错觉欺骗。

朱夏寻找起带在身上的盐块,他想到妈妈,危急的时候他回想起妈妈的手,除了害怕,心底还有莫名其妙的严肃,他得对自己严肃一点,再重视一点,朱夏找到了藏在裤袋深处的小盒子,啃了一小口盐,他掰了一点撒在自己脚边,然后握着盐块。

可能盐起到了一点作用,身体有些回暖。柜男的声音和它的声音一起窸窸窣窣响,双方在交易。

柜男无法说话,只能发出不同的怪声,柜男用尖利的指甲在柜子上剐蹭,似乎是正回答对方。朱夏捂住耳朵。

没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轻了,柜外的它离开,柜男的声音消失,朱夏再次尝试能不能摸到柜门,可是还是什么都没摸到。

柜外再次传来声音,是一群孩子在玩捉迷藏,倒数声清晰可辨地传进来,蹑手蹑脚的孩子走到柜子前,朱夏坐直身体,柜门被拉开,黑乎乎的,像阵风,像个影子一样漆黑的孩子躲了进来,他看不见朱夏,钻进柜子后,像狗一样喘着粗气,兴奋地从中间的缝隙往外看。

“他们永远都找不到我。”

柜男咕噜一声,沙哑地从柜子深处爬了出来,朱夏伸出脚踹了一下躲进来的孩子,但只是踹到空荡荡的空气,孩子还对着外面傻笑,然而柜男已经靠在他的背后。朱夏眼中的柜男,是一滩水,和柜子底部长在一起。柜男像水,往瓶中灌,那个孩子的眼睛中、张开的口、耳朵的孔,如同寄生一般悄无声息地和血液融合,循环到身体的各处。

原来的柜男呢,变淡了,似乎解脱地笑了,柜子的顶部亮起一道白莹莹的光,原本的柜男就满脸幸福地,成了白色,前往白光所在的超度的天堂。

新的柜男留下来,有一小节舌头从缝隙处扔了出去,与此同时还有一样东西出现,本来是要一起扔到柜外,朱夏却伸出手,拦截了这样东西,他想知道是什么,柜门外向柜男献上解脱的身体的它,焦急地敲着门,它拿着舌头,喊着柜男。

新的柜男推开一道缝,与它对视,指甲在柜子的内部留下深深的刻痕,柜男可能是在问:“你要给我找来新的解脱的身体吗?”

它为此心生不满,毕竟已经为此献出了最讨厌最厌恶的人,难道下一次要献上最爱的最喜欢的人吗?

柜门外的动静消失了,朱夏还是没能从柜子中脱离,他和新的柜男静默地相处一室,但不久柜男呜呜的哭声充斥着整个柜子,直到下一次柜子被敲响,柜男停止哭泣。

朱夏屏息倾听柜外的声音:“柜男、柜男。你在吗?这个愿望可以帮我实现吗?”这是个男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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