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度恒瑟缩了一下，暗道师兄不愧是师兄，一眼就看出了真相。

虽说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打算狡辩一下：“师兄何出此言呐？我方才在除魔署说的都是实话……”

晏宿醒一个眼刀过来，生生截断了他所有后话。

“师师兄，我……”

“跪下。”

黎度恒不可置信地看向晏宿醒：“师兄，你……你说什么？”

晏宿醒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跪下。”

黎度恒咬了咬牙，认命地“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接下来是什么流程他很清楚。

师兄会把问鬼鞭打出来，多则五鞭，少则三鞭。

问鬼鞭之所以叫问鬼鞭，是因为哪怕再凶恶的厉鬼，三鞭也去也是皮开肉绽，五鞭半死不活，十鞭……魂飞魄散。

可他跪下后，师兄却没有急着罚他，而是坐在正对着他的一把椅子上，神色莫测地缓缓饮着一杯茶。

师兄每抿一口，黎度恒的心就要狠狠跳动一下，到最后他已满头虚汗，几乎要跪不住了。

这还不如直接打他呢。

好过把他晾在一边，让他时刻感到头顶上悬着一把剑锋，可又残忍地不告诉他这把剑究竟何时会砍到他头上。

一杯茶喝完，晏宿醒把空杯子放到桌上，从容又阴鸷地看向黎度恒。

“师兄……我……你要罚便罚吧。”好不容易等到师兄再次注意到他，黎度恒干脆闭上眼睛，只等鞭子挥下来。

“师弟，不着急。”晏宿醒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还有点温柔，“你告诉师兄，你为什么放走陈珍瑶？”

黎度恒差点又脱口而出自己没有放走陈珍瑶，但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时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师兄已经对真相十拿九稳，再狡辩也意义不大了。

无意识地咬着下唇，黎度恒期期艾艾道：“那个……就是……陈珍瑶她……嗯……”

“陈珍瑶也对应天许了愿，对吧？”晏宿醒单手支住头，说出来的虽是问句，但语气十分笃定。

“这……是。”黎度恒垂下头，不敢看师兄是什么表情。

晏宿醒沉默片刻，忽而扯了扯嘴角。

“所以，你也有愿望想要神尊应天帮你实现吗？”师兄走近他，用冰凉的手指抬起黎度恒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因此黎度恒看清了师兄脸上的笑容。

记忆中，师兄总是笑着，以至于黎度恒甚至会偷偷腹诽师兄把那公式化的笑容焊在脸上了，不少人——比如当初的黎度恒，都会被那笑容糊弄过去，以为晏宿醒是个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即便别人对着他破口大骂也会一笑而过。

后来黎度恒明白了，那笑容是伪装，掩饰住了师兄所有城府与谋算，让他人对他毫无防备，然后等到合适时机，冷不丁刺别人一下，叫所有人惊掉下巴。

可师兄现在的笑容与以往都不同。

嘴角勾起的弧度近似嘲讽，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就好像……在看一个自投罗网的蠢货一样。

黎度恒在他的指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师兄……师兄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晏宿醒盯着他棕红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回、答、我、的、问、题。”

下巴上的力度骤然加重，几乎要捏碎黎度恒的下颌骨。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愿望要应天实现啊……”黎度恒的衣角在他手下皱成一团。

他忽然有点委屈。

但是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是因为师兄之前把他打扫了醉酒后吐出来的呕吐物，他以为自己终于又和师兄亲近了一点，而师兄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吗？

才过去一天，他幻想中的拉近距离就化为乌有。

黎度恒很清楚，其实是他自己一直不愿意抬头看啊。

他和师兄之间……始终竖着无形的高墙。

这高墙里没有他多少功劳，都是师兄擅自砌起来的，甚至根本不屑告诉他理由。

他……他……

“既然如此……”师兄微微卸去一点力道，语气依旧是携风带雨的温柔，“你为什么要放走陈珍瑶？”

“因为……因为……我觉得……她可怜。为了自己的家人委身一个折磨她的人，就算去了阴间也要被强行拖回来，她……她只是想保护自己，没有想伤害其他无辜的人。”黎度恒越说越小声，丝毫没有意识到下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出了血。

晏宿醒瞥见了血迹，琥珀色的眼眸中却不见一点波动。

“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要放走她。”

“我……”黎度恒眨了眨眼，以为师兄没有听见，又重复了一遍，“因为她可怜……”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如果她落到除魔署手里，会更可怜，是吗？”晏宿醒帮他把没有说完的话补完，“就像我的莫敬光师兄一样，你也认为厘阳宗都是邪修，对吧？”

黎度恒瞪大眼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么想……”

“那你告诉师兄，为什么觉得珍瑶姑娘可怜，所以就要放走她，嗯？”晏宿醒问，“如果不是我方才说得那样，那这两件事情是怎么产生因果关系的？”

“那是……”黎度恒刚说了两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放走陈珍瑶，是因为觉得如果厘阳宗找到她，而她又确实拜了邪神，就一定会被关起来，用尽各种手法驱赶走她灵魂上邪神留下的印记。

在这个过程中，陈珍瑶毋庸置疑会受尽苦楚。

师兄的说法只是更极端一点，但大体上是没错的。

他的确认为，如果落在厘阳宗手里，陈珍瑶会很可怜，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自由可言。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思路背后是这种逻辑。

他惊恐地看向晏宿醒。

难怪师兄那么生气。

他这样思考，与叛徒莫敬光简直如出一辙。

“师兄……师兄我错了……”他慌张地抓住晏宿醒的衣袖，“我……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就……”

“下意识就不信任厘阳宗，对吗？”晏宿醒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好像黎度恒不是他的师弟，只是路边的陌生人。

“不，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师兄对不起……”

晏宿醒放开他的下巴，起身负手而立。

“师兄，师兄我……”

“跪好。”

从黎度恒的角度只能看见师兄的背影，自然猜不透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他顺从地跪好，小心翼翼地观察师兄每一个举动。

师兄走到他身后。

下一秒，问鬼鞭狠狠打在他的后背上。

黎度恒咬住自己脸颊内侧的肉才强忍着没有尖叫出来。

很疼，真的很疼。

怎么这次会这么疼？

难道师兄以前抽他的时候都手下留情了吗？

虽然他看不见自己的后背，但是能感觉到仅仅是一鞭子下去，他的背部就已经皮开肉绽了。

“啪”！

又是一下。

黎度恒腿一软，腰身随着师兄的力道前倾，只好用手撑住地面勉强维持平衡。

师兄残忍的声音再度响起：“黎存，跪好。”

……黎存？

这好像是师兄第一次叫他黎存。

以往，即便是惩罚时师兄也总是温温柔柔地唤他度恒或是师弟的。

脸颊肉被他咬破了，现在口腔里全是血腥味。

黎度恒无法控制地鼻子一酸，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跪得板板正正。

“啪”！“啪”！“啪”！

师兄连续抽了三鞭，抽完时黎度恒的整个背部都已经血肉模糊，伤痕深可见骨。

黎度恒疼得满头冷汗，终是支撑不住向前栽倒。

这次，没有人再接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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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珍瑶与应天派来的信徒成功会面，对方领着她去往深山老林的一处庙宇。

“这……你要带我去哪儿？”陈珍瑶曾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刚进森林就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忍到现在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给她带路的是一个十几岁的清秀少年，话不多，身形瘦削，一双眼睛阴沉沉的，实在不像良善之辈。

少年脚步不停，道：“神尊想要见你。”

“见我……？”陈珍瑶抬手咬着指甲，“为什么？”

“神尊说你很特别。”

“特别？我哪有……”

她话说了一半，领路的少年便突兀地停下脚步：“好了，到了。”

陈珍瑶这才注意到原本遥远的庙宇此时近在咫尺。

走近了才发现，这寺庙有些破败，院墙都掉了漆，露出了里头的水泥砖块。

诺大的院子中只有一个灰衣人正在扫地。

少年往前走了几步，对着灰衣人行了个抱拳礼：“神尊，陈姑娘来了。”

“是吗？阿清，你做得很好。”灰衣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笑着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谢神尊夸奖。”

这人……就是神尊？

陈珍瑶悄悄打量了一下那个人，顿觉不可思议。

因为对方和她设想的完全不同。

周身没有萦绕黑气，也不像萧流一样长了一双蛇一样阴险的眼睛。

玉树临风，脸型周正，甚至……还有一点和善？

陈珍瑶看过来的视线很快就被灰衣人捕捉到，他转过脸，和气地冲她摆了摆手：“你就是珍瑶姑娘吧？幸会幸会。”

“啊，对对，我就是陈珍瑶……”她有些受宠若惊，匆忙跑过去学着少年行了个抱拳礼，“参见神尊！”

她的动作惹笑了灰衣人，连不苟言笑的阿清也勾了勾嘴角。

“不对哦，陈姑娘。”灰衣人给她示范了一下，“女子的抱拳礼与男子不同，应该这只手在上才对……”

陈珍瑶瞬间脸红到脖子根，遵循对方的指导纠正了自己的动作。

只是……

她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怎么感觉着灰衣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嘶……是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