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影拿着那张简易的,一看就是出自许文悠之手的,粗制滥造的地图,颠来倒去几回才搞明白东南西北。
这竟是一张帝王庙的简易地图,许是许文悠听着白二郎带回的消息,凭借描述想象画出来的,虽只是极为简单的线条,也不甚精准,可还是能看出来几分。
帝王庙选址在京都城外十里处的北凉山脉,占地方圆几十里。
其中芙蓉池、长寿溪、万岁园、登高台、通天阁、聚宝塔,各方胜景数不胜数,其中一处被用朱砂圈了出来,那便是——祭天坛。
看着掌心这地图,柳月影连连咋舌,“这帝王庙竟这么大!”
原以为只是一座庙堂殿宇,没想到竟是一片皇家园林。
洛景修与她头碰头的瞧着地图,看着那被圈出来的“祭天坛”一处,拧紧了眉心。
柳月影看向他,道:“文悠信中的意思是,目前六部在加紧赶工的是这祭天坛,其余都还未动工,有的甚至连建造图纸都未有。”
洛景修微眯眼眸,喃喃道:“所以,贺璋急的是这祭天坛,而黑金石也是用于祭天坛!”
柳月影微蹙眉心,琢磨道:“阿修,你可知贺璋,或者说圣上有何信奉吗?”
祭天坛,听着便是祭祀参拜所用吧?
洛景修不屑的一笑,道:“帝王祭祀有宗庙祠堂,朝拜祈福有皇家寺院,何需如此大动干戈,紧锣密鼓的筹建一处祭天坛?”
柳月影摸着下巴,点头道:“那就是贺璋急需这祭天坛咯?”
洛景修的视线落到那抹赤红的朱砂之上,“祭天……祭天……贺璋怕是信了什么不该信的。”
***
柳月影出了月子后便有些忙碌,时常下山。
孙郎中无辜丧命,既在临死前求到了她这里,她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柳月影亲自去了一趟孙家,探望了孙郎中的老母和幼子,留下了不少银两。
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成日以泪洗面,柳月影温言软语安慰许久,惹得自己也陪着哭了一鼻子。
交代了冯六对孙家多多照应,这才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柳月影怀孕后期就没出过鹿鸣山,城中事宜皆交由赵五爷等人照应,已是许久未去过孤儿巷了。
这一日,她顺路去了孤儿巷,方一进院门,便听闻朗朗读书声。
她微勾唇角,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孩子们读书的堂屋。
从窗口探头一瞧,竟看到了一个令柳月影深感意外之人——苏离川。
此时,他正拿着本书册,在桌椅板凳间闲庭信步的穿梭,含笑听着孩子们背书,时而提醒一二。
柳月影微蹙眉心,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清灵的轻唤:“夫人?”
柳月影回头便见青鸾静立身后,正含笑看着她。
柳月影不想打扰孩子们念书,拉着青鸾走远了些,直到无人处,方低声问道:“他怎么在这里?”
青鸾笑了笑,如实相告。
苏云意于今年夏至出嫁了,如今的苏家只剩苏茂和青鸾,苏离川外加个女娃儿,人口简单至极,也是清净至极了。
开销少了,进项却多了,青鸾在孤儿巷的这份收入自然是瞒不住的。
青鸾也没打算隐瞒,当苏离川询问时,她便一五一十的同他说了。
听闻后,苏离川沉默良久,当夜,他独自一人在院中呆坐了半宿。
后来,他便自发的来孤儿巷给孩子们教书,并非日日都来,毕竟他要上职,只抽空隔三差五的来,七日里能来三日,同孤儿巷原有的教书先生错开了时间。
闻言,柳月影了然的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青鸾笑着道:“若夫人介意,可避开他,不碰面便是。”
柳月影笑笑,未置可否,只问道:“青姨娘看起来气色不错。”
青鸾笑了,抬手抚了下脸颊,道:“我这成日里也是瞎忙,要顾着孤儿巷,还要帮大少爷带孩子,好在大丫那孩子乖巧听话,不闹人,有孩子时常承欢膝下,日子充实许多。”
想起柳星辰留下的那个天生不全的女娃,柳月影心头微叹,拉起青鸾的手,真心道:“姨娘,辛苦您了。”
青鸾捏了捏她的手,温言道:“说这话见外了不是?有什么辛苦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那孩子的。”
柳月影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青鸾笑着撩起她耳边的碎发,道:“我知你平日里忙,可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刚出月子不久吧?听说你生了个千金?”
提起锦桃,柳月影笑眯了眼,点头道:“是,待她大一点了,便带来给姨娘瞧!”
“好!”青鸾笑着应道:“待大丫大一些,认人记事了,你便常来看看她,不方便去苏家,我便带她来这里,她……毕竟是你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
柳月影叹了口气,点头道:“好!”
***
柳月影同青鸾道别,方一离开孤儿巷,冯六便找了来,传话说周汶有事相商,约商会一见。
柳月影乘着马车直奔商会,入内便见渝州城中的诸位商户皆在。
自打她与洛景修的那场大婚后,不止是她自己被那半城一百零八家商铺给惊着了,同样受惊的还有诸位商会成员。
前些年,他们看不起柳月影,一来是因着她一女子在外行商,不成体统,二来也是因着她有“侯府少夫人”这个身份,旁人敢怒不敢言,却从未真心佩服过。
可如今,柳月影没了济世堂这座靠山,依旧坐拥半城商铺,还挂出了“柳氏松花药酒”的招牌,任谁都得真心叹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她再不需挂着任何人的姓氏,人人都得敬称一声“柳当家”。
瞧见柳月影到了,诸位商户忙起身拱手问好。
柳月影含笑一一回礼,又正经冲上位的周汶行了一礼,道:“见过周大人,不知今日相邀所为何事?”
周汶在外人面前端着三州巡抚的身份,坐着冲柳月影拱了拱手,道:“柳当家先坐吧!”
柳月影从善如流的坐下,周汶才叹了口气,抬了抬手,道:“还请诸位看看这个。”
身边的衙役将几封书简分发给众人。
柳月影狐疑的接过,慢慢翻看。
书简是抄录的,但看得出是朝廷刚下达到地方上的政令。
柳月影越看越皱眉,越看越火大。
即日起,田赋提高了两成。
各地徭役加重,力役、杂役、军役的征收比之往年的力度都要重许多,大批的壮丁被发配到新野。
以前还打着征工的名义,给二两银子一个月,后来新野矿山会死人的消息瞒不住了,加之最近流言满天飞,新野本地外加三州地界都征不上人,朝廷便直接加重了徭役,从其余地方征调力役到新野。
于百姓而言,田地是他们所有的指望,如今田赋直接提高了两成。
此外还有人头税、户税,甚至还有剩女税。
年十五以上至二十未嫁女子,需向官府缴纳除人头税以外的税银。
于商户而言,寻常是有市税的,但纵观整个王朝的税收,商户市税的占比并不大。
如今市税直接提高三成,还加上了关税。
以往百姓们往来城镇间需携带户籍文牒,但官府极少查验。
除非偶遇通缉要犯时,城门才会严查身份文牒,验明正身。
如今,但凡入城皆需出示文牒,若外乡而来者还带着货物,便需依货物品类与往来远近缴纳关税。
除此之外,灯笼税、旗帜税、铺面税,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就连在柜台上做工的伙计也要由铺面另行缴纳人头税。
以柳月影那半城一百零八家店铺的身家来算,她可谓是妥妥的“纳税大户”,不,巨户!
柳月影还未说什么,其余商户先炸了锅:
“周大人,这、这是要做什么?”
“是啊,周大人,朝廷这什么意思?还让不让人活了?”
“就是啊,我们都是做小本买卖的,一年到头也就赚个辛苦钱,这税那税的,这一年白干,我们还活不活了?!”
“周大人,这当真是朝廷刚下达的政令吗?圣上为何如此啊?!”
“我听说边境不太平,军需吃紧,贺太傅还要建帝王庙,国库空虚,这不,全落咱们小老百姓头上了!”
“国库空虚也不能如此压榨老百姓吧!”
“唉,谁让咱们是小老百姓呢?喊冤都喊不到圣上跟前去啊!”
“唉……”
抱怨声、叹息声,声声不平,响彻小小的商会大堂。
周汶也是愁得几夜没睡好,叹了口气,抬手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
大堂中渐渐安静下来。
周汶拧眉沉吟道:“我知诸位都有难处,谁也不容易。政令下达得突然,我也只是一地方小官,所思所想上达不了天听。我想如此政令定会让各地百姓皆不满,只是时间问题。”
“周大人,您是咱们的父母官,还是从咱们渝州城出来的,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周大人要为我们老百姓做主啊,这什么政令啊!是要逼死人吗?”
“诸位,诸位……”周汶抬起双手安抚众人,温言道:“我会上书谏言,但为今之计,还请诸位与我站在同一边,稍安勿躁,切勿同百姓们一起闹事。其余杂税,三州府衙可为诸位拖延几许,只需诸位备好市税与关税即可,如何?”
柳月影一直静静地听着,也明白了周汶的意思。
他今日召集众商户开会,一来是为了通知下达新鲜出炉的政令,二来也是为了拉拢安抚他们,先免去一部分莫名其妙的杂税,只缴纳大头即可。
如此,待政令颁布,百姓们闹成一团时,最起码三州的商户们还稳得住。
商户决定了一个地方的经济命脉,只要经济没断掉,其余的总还有喘息转圜的余地。
柳月影拧眉垂眸,看着手中的书简,只觉字字句句皆荒唐。
不必说她也能猜到,这许是贺璋的意思。
她抬头看了眼周汶,身为一个两袖清风,为民着想的好官,这几日他定是愁得睡不好、吃不下,满眼的疲惫藏不住,眉心结都落下印迹了。
柳月影心头微叹,不免有些担忧。
三州地界有周汶在,想要安稳许是并不难,可是其余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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