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游船荡于河水之上,花灯盏盏,映照在暗夜的水面上,平添一抹暧昧。
众人久闻花魁娘子的花名,却无缘一亲芳泽。
今日,也不知是世子爷确实面子大,还是半夏一早便想结识苏离川,茶楼小二稍一恭请,她便应了这场局,上了早就备好的游船。
一众自诩文人雅士的公子哥们兴奋异常,能近距离的听花魁娘子弹一曲,简直是风雅至极之事。
远远一见已是印象深刻,当苏离川面对面看着半夏时,即便他于女子容颜上不甚看重,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美的女子。
半夏一把筝弹得行云流水,一听便知是打小的功夫。
托劈抹挑勾,宫商角徽羽,轻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如潺潺流水般滑入每个人的心间,一曲《春江花月夜》经久不衰。
一众人等听着曲,喝着酒,看着美人,聊着诗词歌赋,吹着琳琳夜风,好不惬意。
直至亥时末,三更鼓声从岸边远远的传来。
船上众人早喝得七荤八素,横七竖八的或倚靠软榻,或就地一躺,酣然入梦。
唯有苏离川越喝越清醒,同半夏临窗对弈,闲聊几许。
随着一局棋渐入胶着,厮杀也愈渐激烈,苏离川莫名的兴奋。
他笑道:“姑娘不仅于诗书上颇有造诣,棋之一道也毫不逊色。”
半夏执白子,素手轻轻落下,浅笑道:“公子谬赞了。”
她不似寻常人一般唤他“世子爷”,而只是称呼一声“公子”,好似在她眼中,他与旁人无异。
苏离川眼中的笑意更盛,专心落于棋局之上。
从夜半三更直杀到黎明破晓,他丝毫睡意也无。
俩人边对弈边谈天说地,苏离川意外的发现,无论他谈及什么,半夏都略通一二,能应答几分,还能说说自己的看法。
即便听到不懂的,也会认真的听他细细道来。
那张绝美娇颜上时而露出单纯的懵懂,时而露出了然的笑意,时而又有一抹娇羞赧然。
就这般,两人不知不觉聊了一夜。
当清晨第一缕朝阳洒落河面,笼罩着临窗的她,她如那沾满了晨露缓缓绽放的白莲一般,美得令人心驰神往。
宿醉过后的一众书生们个个都和被妖精吸了阳气似的,醒来便陆续下了游船。
苏离川反而如打了鸡血,还有一丝意犹未尽。
花满楼的龟公一早便到了河岸边接半夏,苏离川客气有礼的将她送上了马车,站在河岸边目送马车远去。
已走远的马车突然被一只柔荑撩起车帘,她微微探出头向后望了他一眼。
距离已稍有些远了,看不甚清,可他却知道她在笑。
这一夜,苏离川深觉有种“高山流水觅知音,彩云追月得知己”之感油然而生。
***
近些时日因忙着府中宴请,柳月影多日未到济世堂。
今日一进门,小四便迎上来,哭丧个脸抱怨道:“少夫人,那乞丐一直等着您呢!”
柳月影愣了愣,这才想起那位重伤的壮士。
这些时日忙得她晕头转向,都快要将此人给忘了。
柳月影笑着拍了下小四的脑门儿,嗔怪道:“别乞丐乞丐的唤人家。”
小四捂着脑门道:“那他也不说怎么称呼嘛,小的只有这么叫他了,他也不在意。”
柳月影笑了笑,道:“他的伤好了吗?”
小四夸张的瞪大眼,嚷嚷道:“何止是好了啊,简直生龙活虎的!一顿饭要吃五个馍外加半锅粥,咱们济世堂怕是要被他吃垮了!”
冯六听到动静凑过来,抬脚踹在小四的屁股上,笑骂道:“人家帮你干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个小崽子最近偷了多少懒?后院的柴都是谁劈的?厢房的屋顶谁修的?那整车整车的草药都是谁卸下来的?”
小四揉了揉屁股,觍着脸笑道:“嘿嘿嘿,冯掌柜别揭我老底嘛!”
“混小子,干活去!”冯六佯装板着脸,抬了抬巴掌把小四吓跑了。
柳月影含笑看着他们闹,问道:“那位壮士的伤好利索了吗?”
冯六点头道:“恢复得非常快,还是身体底子好,这些时日都在帮着后院做事,没白吃闲饭。”
柳月影不在意这点儿伤药钱,也没指望那壮士能拿出银子,她想他还没走许是在等她吧!
她微微一笑,道:“冯掌柜准备一匹快马吧!”
冯六好奇道:“大奶奶要出门?”
“不是,是有人要走了……”
***
柳月影入了后院账房,不出所料,那位壮士听闻她来了柜上,便寻了来。
初见他时,他蜷缩在墙角,衣不蔽体,一身狼狈。
后来即便被救回了济世堂,他也是躺着的,虽能看出体魄健硕,却不如现在这般直观。
此时,壮汉站在柳月影面前,实实在在的八尺男儿,蜂腰猿背,布衣勾勒着坚硬的臂膀,着实如一座山一般笼罩下阴影。
他已梳洗干净,一头乱发簪起,络腮胡打理得更妥帖了,唯一不变的是那双虎目中的晶亮与锐利。
柳月影笑盈盈的看着他,轻声道:“壮士的伤痊愈了。”
男子深深的看着柳月影,点了点头。
柳月影从桌案旁取了一只不小的荷包,递给男子,道:“这里有些盘缠,不算多,给壮士一时应急。冯掌柜已备下简单的衣物与干粮,外加一匹快马。”
男子心口微热,这些时日,他是一直在等她来柜上,想当面道谢外加辞行。
可当真面对她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她救他于最落魄之时,给他治伤,解他心结,施他粥饭。
他伤愈后却急于离开,甚至掏不出一两银子做药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八尺男儿,难掩窘迫,万般说辞都积在喉头,半个字都说不出。
可她太过聪慧,不必他言明,便一切了然于心。
备好盘缠马匹,送他上路。
男子深吸一口气,拱手正经作揖,开口道:“夫人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大恩不言谢,待有一日,在下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柳月影头一回听到他开口说话,嗓音低醇厚重,虎声虎气。
她微微一笑,道:“惟愿壮士披荆斩棘,一路坦途。”
施恩不图报,她没想过要人家回报什么。
济世堂秉承苏老太爷遗志,救过的穷苦百姓不计其数,难道个个都图人家回报吗?
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行善积德只为问心无愧罢了。
柳月影站在济世堂的门口,目送那道壮硕的身影纵着快马,一路奔驰,渐渐消失在渝州城热闹的街头。
此时,谁也料想不到,经年后,她随手积下的善缘会换来怎样的福报。
许是命运的轮盘早已悄然转动……
***
岁月在忙碌中悄然滑过,仲月一场雨下来,天更冷了些。
冬雪已给柳月影换上了厚棉的秀禾,府中各院都供应了炭火。
渝州城不比北方,多年来从未下过雪,冬季里的阴冷伴着风直冻得人放不开手脚。
一到月信的日子,柳月影便手脚冰凉,海棠院每年燃起炭盆总是最早的,今年更是格外的早。
夏蝉为柳月影铺着新床褥,不禁感叹:“往年每到这个时节,少夫人格外怕冷些,夜里世子爷都将少夫人的脚抱在怀里暖着,待热乎了好入睡。可如今……”
如今只能靠汤婆子了啊!夏蝉偶尔值夜,能听到床榻的方向翻来覆去的声响,便知柳月影睡不着。
手脚冰凉,如何都是睡不踏实的。
春禾看了她一眼,口头上责怪道:“挨了顿打还不长记性,谨言慎行。”
夏蝉蔫头耷脑的,手上利落的铺着新被褥,心中却不免难过。
自打世子爷高中解元,当真越来越忙,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成日里在府中见不着人。
以往即便他不在海棠院,也是在书房,总是能找着人的。
可眼下竟是比少夫人还忙。
柳月影刚去了趟府库,入了冬,各院都有增减的物什,需得调配。
秋霜扶着她刚入屋中,她便急不可耐的凑近炭盆,烘烤着冰凉的双手。
秋霜上手为柳月影解开斗篷的带子,扭头冲春禾道:“回头得告诉冬雪一声,少夫人的斗篷还是薄了些,得再絮厚点儿的棉花才成。”
春禾应声道:“好,回头我就跟冬雪说一声,再给少夫人做两件新的斗篷。”
柳月影还未来得及喝口热茶,便见牡丹院的婆子进了门。
“给少夫人请安。”
“妈妈是有事?”
婆子笑道:“是,夫人请少夫人去趟牡丹院。”
柳月影点点头,道:“好,我知晓了。”
春禾眼疾手快的倒了杯红糖姜茶递过来,“外面冷,少夫人先喝口热乎的。”
柳月影微蹙眉心,姜茶微烫,正好入口,她仰头一饮而尽。
方脱下的斗篷又上了身,秋霜也是无奈又心疼,扶着她出了海棠院。
***
柳月影到了牡丹院,原以为是李氏又要添置什么东西。
进了门竟意外的发现人到得好生齐全。
不止多日不见的苏离川在,甚至二房三房也在。
柳月影先行礼问安,“给父亲母亲请安,二叔三叔安好。”
苏年和苏盛笑眯眯,点头道:“月娘近些时日忙得瘦了些,可要注意身子啊!”
柳月影得体的笑着道谢。
苏离川坐在苏茂身边,闻言抬眸端详了一瞬柳月影。
她是瘦了些,脸色也不太好。
他抿了抿唇角,场合不对,他也不好说什么。
李氏笑着招呼道:“月娘坐吧!”
柳月影心中警铃大作,只觉得李氏又要闹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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