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等我们站在那座紫色的建筑前,我抬头看到了它锋利的塔尖,镶着暗淡的金边,刺入阴沉的天空。

“哇,好大的别墅。”我感叹道。

“什么别墅,没见识。你一天到晚看啥都是别墅,那是城堡。”妈妈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一会进去一定要讲礼貌,懂不?那里面的人你一个也得罪不起。”

我老老实实地“噢”了一声,跟在妈妈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来赴宴的人不少,这是从昼半年的末月持续到夜半年的大宴,上城区奢靡的传统习俗。晶莹剔透的玻璃地板上倒映着穿礼服的男男女女,还有他们牵着的异宠。除了猫狗鸟这些常见的,还有一些爬行动物或昆虫。不过人大多不爱给异宠穿衣服,真是有伤风化,我还是个小孩呢!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我目不斜视地从一个猫旁边经过,它凑近嗅了嗅我的鞋面。城堡外围的墙壁是深紫色,走近了才发现上面有浅紫的暗纹,像藤蔓一样蜿蜒缠绕着这座城。这联想让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回头看向我们来的空轨。往返上城区和中城区的乘客很多,有些是来上城区打工的,灰扑扑的衣裳上顶着一颗疲惫的头;有些只是来消费,花几个月的积蓄感受一下优渥的生活。站台上熙熙攘攘的脸被空轨血红的LED灯照得晦暗难辨。LED上显示着空轨的运行时间“运行时间:昼半年”。

“哎呦,您说笑了,哪能呢,王总。”妈妈和别人交谈的声音从大厅一侧传来。她忙着攀炎附势,而我在大厅中央的餐桌上风卷残云。炙得刚好的牛羊肉、雪白的龙虾、小蛋糕、果汁饮料、还有新鲜的水果拼盘,好吃好吃,爱吃多吃。

虽然我家在中城区也算富庶,但水果的种植与培育一直是高风险高成本的产业,成本摞着几十条人命,价格自然居高不下,这样奢侈的食物在我家也是十天半个月才能消费一次,哪能像上城区的人上人一样敞开肚皮吃。

我左手拿着一把樱桃,右手拿着一碗芒果,樱桃被我啃了一口,鲜红的肉翻出来,流出血一样的汁。我正大快朵颐着,没注意到妈妈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边。

耳朵传来剧痛,是她用力拧着我的耳朵骂道:“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要礼貌要礼貌,要讲教养,我和别人谈话你也不来,王总提到你了,你还在这吃吃吃!!到时候别人怎么看我们家?!!”

我赶忙放了芒果樱桃,屁颠屁颠跟着妈妈跑回去,我知道妈妈特地过来这趟就是因为爸爸和鑫源公司竞争失败了,没能抢到进上城区的资格,妈妈才来这里走关系,希望能得某一个大人物的青睐,好让我们家跟着一起鸡犬升天。

但我对此嗤之以鼻,真能走关系走出来的名额,想也知道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爸爸公司上市的前几天,堂姐失踪了。别误会,我对堂姐没什么感情,毕竟过了三年我都没找过她。关于她的回忆也不多,不过就是一些小时候的记忆。

因为我想吃葡萄,市面上的葡萄又贵得很,于是堂姐和我一起翻墙去邻居家的院子里偷偷埋下葡萄种子,希望能自己种一棵出来。第二天邻居家有个佣人在院里扫除时被葡萄藤蔓绞死了,爸爸把我俩抽了一顿,按着头去赔礼道歉。之后又被关了禁闭,皮开肉绽的伤口没及时处理,在我们手臂上留下了疤痕,丑死了。

看吧,我真的不太在意她,翻了这么久回忆,也就这一件小事,还是因为被打得实在太疼而记住的。

我甚至也不在意进门时擦肩而过的那只猫形异宠胳膊上的疤痕,毕竟我对堂姐没什么感情。

只是妈妈蠢得我有点看不下去了。上城区的人怎么可能缺一只异宠,不过只是服从性测试罢了,我们献上奴颜媚骨,他们施以钱权名利。我早知道这种与树谋食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临行前百般阻挠,甚至私藏了葡萄种子(我发现这玩意真好用),但她固执得就像一头驴,削尖了脑袋想往上城区爬,蠢货。

我总得在这边看着,劝她早点回去,我看了一眼外面昏暗的天色,心里咯噔一声,夜半年要来了。

我们走在城堡的长廊上,我焦急地从窗户往外看我们来时的空轨,站台上只有零星几个人了。空轨上面标着运行时间的血红色LED正在闪烁,一下比一下急促,仿佛某种无声的催促。到最后,在闪烁频率即将超过人眼识别的底线时,“哔——”一声警报长鸣,然后彻底暗了下去,没来由地,我想到病床上奶奶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骤然平直的心率。

“妈妈,夜半年了,我们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我急哭了,央求着拉她的手臂,被她甩开扇了一巴掌,惊雷般的怒骂炸响在耳边。

“走什么走!!这么好的机会,你知道我们为了你能进上城区有多辛苦吗?!就你一天到晚不思上进只想着自己,这么自私!!”

“妈妈,求求你了,我不想来上城区,待在这里会死的,你不要再去走关系了,没有用的,走关系也进不来的。”我抽抽噎噎地哭,不管不顾扑上去抱住她的腰往回拖。真奇怪,妈妈明明和我差不多高,但在她面前我永远是那个矮一头的弱势的孩子。

她拽着我,随手打开侧边一扇房门,城堡里有很多这种空房间,晚上鬼怪会在里面吃人。她把我甩了进去,指着我的鼻子:“我现在很忙,你别在这里发癫,到时候我们家要是进不了上城区都是你害的。”

我突然爆发了,所以说我真的讨厌蠢人。我冲她大吼:“人家都不爱看你一眼,还腆着脸往上凑!不想着怎么经营公司,就想着攀附关系,没有实力走个屁的关系,蠢货!!”

口不择言的我嘴比脑子快。最后两个字一出来,我就知道我完蛋了,她只会听见最后两个字了。我惊恐地捂住嘴往后退。

果然,她的表情很快从错愕变为暴怒,大步走上来:“你敢这样和妈妈说话?!”

我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她拽住头发,掼着往墙上撞,一下、两下……有什么液体从脸上滴滴答答流下来,但我的忍痛能力很强,没感觉到很痛,鼻梁受到墙壁的重击,除了酸涩之外只有天旋地转的茫然与混乱。

不知道第几次之后,她把我揪起来,撕扯我的嘴唇,尖尖的指甲在我嘴上划出横七竖八的血痕:“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和我说话的?!你下次再这样对我说话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

在刻入骨髓的恐惧中,“下次”这个词就像一根海面上的救命稻草,依照过去的经验,当妈妈说出这个词,通常就意味着惩罚即将要结束了。

这次也不例外,这蠢货的运行逻辑就像机器一样好懂。她把我往角落一推,“你爱走就蛮走,别烦我。”她最后用憎恨和嫌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砰一声甩上门走了。

我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躺了一会,当手脚不再生理性地颤抖,我恢复了一点力气,把自己撑了起来。

夜半年了,我必须赶紧离开上城区。没有取得居住许可的人会被黑夜吃掉,要么就像那些异宠,放弃作为“人”的身份,才能逃过夜晚。

我从侧门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城堡,妈妈固执地选择留下,她没救了。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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