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公寓楼门口发现一对父子对神不敬，违背全岛信仰，现已枪决。”

天花板广播突然响起，播报员是门口负责监听的保安，电子音冷酷僵硬，毫无人情味。

听完，零真手攥紧裤腿，感到难以喘气。

“我洗好了。”浴室伸出一只小短手向他摇了摇。

他强撑着打起精神，当作没听见广播，拿毛巾过去浴室看，发现孩子坐在水桶里，脑门还顶着泡沫，哪怕洗完了澡，浴室里仍旧充斥着他自带的香味。

“不是说会洗吗？怎么脑子上都是泡。”零真笑着过去拧开水龙头，打湿小毛巾帮他把头发洗干净，接着用大毛巾裹住他，抱着人出来，放到楼梯上。

以前他还是和奶奶一起住，因为那里离工作的地方太远了才搬到这座公寓的，来之前他带了不少小时候的衣服，准备用来当抹布拖把，循环利用，没想到还能给人穿上。

红色领子的小白短袖，是管理局从主陆运过来的旧衣服，是免费发放给穷人家庭的，上面的涂鸦印着一栋栋摩天大楼和在半空飞行的列车，记录了主陆的城市风景。

零真摸了摸那涂鸦，很快抽回神给小孩穿上宽松点的小短裤，带他到床上睡觉。

凌晨两点多，身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薄被下的小肚子有起有伏。

零真辗转反侧半晌，悄悄起身下楼梯，站到了座机面前。

他拿起电话，另一手停在半空犹豫。

若不是恶魔果，可以再把他要回来吧，如果他是，留着可能会危害社会，他举报了还是件好事。

这应该不能算作是……自私？

但出海证很重要。

大脑有三四个不同的声音在辩论，零真纠结了片刻，把电话筒放到了耳边，听着里面“嘟嘟嘟”的声音，催促着自己做决定。

最终，手指微颤着按下了举报电话的第一个数字，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按完号码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您好，请问是举报有关于恶魔果的消息吗？”

“是，是的。”他捂着嘴，压低声音道，“我好像发现了恶魔果，就在我家这里。”

“将马上通知离您最近的神兵，五分钟内到达，请不要让恶魔果离开。”

通话挂断，零真后背出了冷汗，他马上站到楼梯上，看着小孩还在酣睡的模样，不由得舒了口气。

他坐在床下等着，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门被从外面推开，两名神兵到达。

全身覆着白甲，半张脸被黑色“硬眼罩”罩住，双眼位置亮着淡黄色光，左手为长剑，右手为□□，他们径自入室，两对黄眼睛扫视着室内。

神兵是神派到凡间的手下，维护小岛秩序，零真按照规矩向他们鞠躬，而两位神兵看都不看，马上检测到了异样的气味，大步来到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

“他是恶魔果吗？”零真小声问，生怕惊醒孩子。

而神兵没有回话，长剑手忽然缩回小臂中，再变出一只机械手，张开手掌伸向小孩。

下一秒，小恶魔果的身躯幻化成残影，闪瞬到了玻璃窗前，目光锐利。

他眼神恼怒，穿过神兵直直凝视着零真。

零真发怵，差点忘了呼吸，肺都忘了换气，而神兵扑了个空，立马抬手射击，击碎了窗。

小孩踩住窗台纵身一跃，零真冲到窗前，伸手去够他却扑了个空，楼外压根没有飞坠的人影，空荡荡的。

“报告，恶魔果逃走了，魔法水平极高，是一位目测两岁零三个月的小孩子，已上传照片。”神兵按住耳朵上的麦克风汇报道。

十几秒后，神兵松开耳麦，转头道：“由于并没有对目标进行最终验证，无法百分之一百确定他是恶魔果，所以无法奖励你出海证。

“为了感谢你提供了线索帮助，最高管理局会向你的账户发放五百块钱。”

零真有些失神，愣愣地说了声“谢谢”，鞠了个躬便把两位送出门了。

随后他回到床上抱住头，懊恼地想要是刚才没有犹豫，提前把小孩绑住，会不会就成功了？或者那两个神兵动作再快一秒钟，都不会放跑小恶魔。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像现在这样，被孩子发现自己的目的，还失败了。

他没了人质，也没获得出海证，只得到了五百块钱，离他想要偷渡出去的金额还差十万块。

再碰到恶魔果的机会不可能再有，而且外面这么多人都在找他，太难了。

零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就是小恶魔恼火轻蔑的眼神，他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黑市买的小方砖。

这东西叫翻盖手机，能够连接外面，买的时候，店家还附送了教程和一张小卡，只要把卡插进方砖里，就能够和外面的人交流，是主陆的神奇魔法。

这种手机在黑市里很热卖，想要偷渡，首先就是买一台这个，然后和存在里面的中介聊天。

他找到通讯录里写着“中介”二字的号码，发送道：你好，情况有变，可以先跑吗？等我们出去了再付你尾款。

十分钟后，中介回复：不行，必须要先付清钱，或者你拿与钱等价的东西抵。见面时间照旧。

“啧。”

零真愁眉苦脸，又问道：什么东西与钱等价？

中介：半个月前，小岛上一位魔药师逃到了主陆，其留在岛上的研究十分珍贵，你们岛上三大公司都在研究她留下的东西。

中介：据说有一味魔药药材叫恶魔果，新海集团正在满世界搜刮它。若你能找到与恶魔果或者魔药师相关的东西就发给我，我帮你估价，看看能值多少钱。

提早偷渡这条路堵死了，中介也是个商人，哪儿能有什么人情味。

看来目前最值钱的就是刚逃走的小恶魔。

他深吸口气，努力冷静下来，眼下需要想出别的赚钱对策。

余光纳入一件破破烂烂，过长的斗篷，他抓起袖子闻了闻，依然有浓烈香气停留，零真心念电转，拿剪刀剪下了斗篷一角。

-

小岛富人区，住着统治小岛的三大公司主陆职员，普通百姓是不允许进入富人区的，但越靠近富人区的地方就越繁华。

零真工作的魔药店紧挨着那里，有时会遇到富人的采购员来买魔药。因此，店内也有严格的服装要求，应聘要求也严苛，算是市内比较上档次的魔药店。

他对着镜子打好领带，穿好起皱的旧皮鞋，再披上象征专业的白大褂，到楼下骑了辆自行车去上班。

可能是恶魔果的缘故，街上巡逻的士兵变多了，一些人流密集地方也有神兵站岗，足以见上面的人对恶魔果的在乎程度。

店刚开门，暂时还没客人，但桌上已经放满包药纸了。

店长从仓库拿了新的两袋，名为“酸果枝”的药材，拉开袋子放到桌上，用手抓一大把放到每张包药纸上。

“店长，早。”他绕到桌后，把两袋酸果枝挪到自己手边，开始了工作，“我能看看药单吗？这些酸果枝会不会太多了。”

“今早我还没开门，店门口就排了十几个人等着，全都说要这个，晚点中午下班他们会来拿。”店长拍拍手，给她自己倒了杯茶喝，“我去整理下仓库，等下还有人来问你就说没有酸果枝了——这就是仓库里最后两袋。”

“好的。”

酸果枝来自一种本土生长的果子，当果实成熟时会散发出极为香甜的气息，但其实汁水酸涩无比，吃一口胃都起鸡皮疙瘩。

后来人们发现果子的香味是来源于其枝叶，晒干后用来煮茶喝，口味甜涩，能够有效清除口臭，留香三日。

因其能够留香的特性，被本地做成了不少香薰香皂等产品，只需要在制作时加入一两根，便会有很强烈的香味。

如今人们一次性买一大把酸果枝，目的昭然若揭，零真想起昨夜那对被枪毙的父子，不由得惋惜。

恐怕今后因恶魔果而死的人会更多。

捆好一包包药，贴上药单，放到篮子里等人来取。

脚边就是凳子，他站着累，刚想把椅子勾过来坐下，店门站了两个人，一女一男，两人商量了会儿，之后女人自己走了进来。

她摆着崭新的丝质长裙，从衣服材质来看，不是普通人能穿得起的，大多数人的日常衣服都是又薄又硬的麻棉。

外面的男人则戴着突兀的高帽子，西服笔挺贴身，一看就不像二手货，也是个有钱的。

“你好，请按照这副药方抓药。”女人把药方递给他，零真打开纸看，上面的字不是现代文字，而是魔药师必学的古文字。

以前的魔法者贵族创建了独特的文字专门用于研究魔法和魔药，以显示自己比普通人高贵，所以大多数魔药书籍都以古字书写。

曾经零真也是魔药学校的学生，他好奇问：“小姐你也是魔药学校毕业的吗？”

“我不是。”她摇摇头，眼神中带着点小骄傲，“我只是个普通人，但我前不久被吉云的一位先生看中，现在在给他家做采购员。”

“哦是吗，恭喜你。”零真微微一笑，虽然大家都是出来做牛做马，但给富人打工可赚了，要是碰上脾气好的雇主那就更是走运。

他读了遍纸上罗列的药材，分别是三片长青树树皮，两个人参，半斤白叶茶花干（提神活血解毒药材），自然水石（磨成粉服用能补骨头），一斤酸果枝。

均是些保养身体的昂贵珍稀药材，一般就富人来买，唯一问题是这药剂量过大，药效对于任何一个活人来说都太猛。

并且酸果枝在这副药里毫无营养作用，零真收回思绪，把药单递回去给她：“不好意思，我们店里酸果枝已经售完了。”

“啊？不行不行。”女人眼神敏锐，瞥到旁边的篮子，“你把别人的拆了吧，这副药我们必须要。”

“这不行的，既然是别人先订的，那我不能把他们的东西卖给你。”

“哪有这种道理，富人们要买，其他人就该让啊。”女人拧起眉，有点着急，“整条街上只剩下这里有酸果枝了，我必须要买下来，否则先生会责罚我的。”

零真神色不忍，但依然坚持道：“我没办法。”

“就从他们的药里挑几根出来可以吗？凑够一斤就行，他们不会发现的。”

“我不能这样做。”零真扭头瞥向店门口，男人背对着他，静静等着，他问，“那位男士是你的雇主吗？”

“不是，他是吉云公司的魔药师。”女人道，“药方是他开的。”

“太好了，你能叫他进来吗？我看药方上的酸果枝其实没什么作用，让我和他谈谈，更改一下药方。这样你的雇主也不会怪你。”

“好好好，确实也是个办法。”女人转身快步走出去，向魔药师解释。

闻言，男人顿时拉长脸，扭头望进来。

零真与他对视上，看清了人脸，探究的眼神转变为阴沉，右手微微蜷起，放到了桌下。

男人插着口袋，大步走到他面前，轻蔑一笑道：“这不是当年成绩优异，获得过吉云应聘机会的零真同学吗？

“现在就在这种小店抓药，会不会太浪费才华了？”

“一建先生，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工作，你应该很清楚。”零真把放了药的篮子放到身前护着，神色防备。

一建看他表情，感觉刺眼，刻薄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在这儿，你我之间的关系如今可不是同学，更不是竞争对手。我是吉云里的魔药研究员，每天都在为社会做出卓越贡献。

“而你是毫无价值的蚂蚁，还是只手残的蚂蚁。不值得我在意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