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霎时间,海厄罗感到自己被漆黑色的毯子包裹。浓郁的玫瑰香弥漫四周。

他阖眼前,视线正落在卡佩的下颌,折翼的天使本该从高空坠落,而现在,他有另一对翅膀。漆黑色的,翼骨尖锐的,自卡佩的肩胛生长而出。

海厄罗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绿荫遮掩的学院走廊上,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叶影下,一个穿着时髦的男子撩了撩头发,迈步走来。

卡佩的打扮在学生间很扎眼,他的领前别了朵襟花,长而密的黑发斜梳成辫子垂在肩侧,左侧的额前留了缕离下巴三指的碎发。

高挑,瘦削,鼻梁中段是一道起伏的峰,脸颊微凹。他的虹膜比熟透了的浆果还红。

“他们说,你的眼睛能让动物听话。”卡佩向着坐在长廊木椅上的人微倾身子,压低眉毛,打量着海厄罗的双眼。冰蓝色,润而透的虹膜上环绕着一圈凌厉的花纹。

他凑得太近了,头发几乎要扫在海厄罗的脸上。海厄罗合上手中的书本,不太自在地抬眸。

圣庭的天使,深渊的恶魔,不同于世间的芸芸众生。作为创世神的后裔,这些上古之民不仅拥有无尽的寿命,其中的一部分人继承了神的权柄。

海厄罗不仅能听懂兽类的语言,还拥有“黄金瞳”。左眼化为金色时,没有动物能违抗他的命令。不过这项能力只能对单一的个体发动一次,不能随意使用。

“如果新课题是‘恶魔’的被驯服条件,你可以叼着项圈过来试试。”

“别说那种让人兴奋的话,我怕我忘记正事。”卡佩没对他的发言感到气恼,笑着从袖口取出一支龙羽,递给金发青年。

银白色的毛翎与正午后的暖阳格格不入,仿佛刚从雪里挖出来,还散发着寒气。触碰到羽毛的一刹那,海厄罗瞪大双眼。

“从哪儿来的?”八百年的雪山银龙,生活在雪山上的无人区,世界上同等体型、魔力储备量的龙绝对不超过三只。上古之民对魔力的感知极为敏感,海厄罗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

“优等生,考虑考虑,做我的舞伴吧?”

拔出你胸前那把漂亮的剑,与我去苍空共舞一曲。卡佩隔着衬衫的衣袖摩挲着小臂的伤疤,结痂了,很痒。

银龙的牙齿并没有伤到他的骨头。但他依旧需要一位狩猎搭档,幸运女神的心情总是难琢磨的。

那支龙羽海厄罗还留着。与银龙的交战中他伤到了腿,被卡佩背回学院,一瘸一拐了好些天。但实际上三日就能跑动了,然而海厄罗觉得能使唤恶魔王子替自己跑腿也不错。

然而那只被打扰了午睡的雪山银龙对此深表歉意,他说自己的朋友曾葬于恶魔之手,加之几百年没与人交流,有些认生。倘若一开始就得知对方只需要十片龙鳞完成课业,还会为自己送上一整箱晶莹剔透的宝石,定不会有伤员出现。

“你的体术课与魔法课成绩都是A ,为什么还要给龙带上一箱重得要命的礼物?你我联手,它逃命都来不及。”卡佩单膝跪地,帮海厄罗包扎脚踝。

也许是出身皇室的缘故,他的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只有海厄罗明白,这位恶魔王子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怎样热烈跳动的心脏。

常年与各类生物打交道的他,倒是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惊讶的事,就像雪山银龙,坚硬的鳞片,柔软的羽毛,一个又一个的矛盾体在山峰上摇摇欲坠,而熟谙于掌控平衡点的海厄罗向来擅长谈判。

翠绿与银灰色交叠的梦境里,海厄罗躺在一朵柔软的云里。他从混乱中寻出逻辑,给场景缝上细细密密的针脚。

然后,阳光透进了缝隙。

海厄罗睁开惺忪的眼,睡眠洗去了周身的疲惫。他的视线落在了身旁鼓起的被子上。

不会有错。他将手往下伸,在被体温暖热的被子里摸索了一阵。

找到你了。

一条细细的黑色长尾被从下方扯了出来,顶端连着一颗小巧却尖锐的爱心。他攥紧,扯了扯。

卡佩闷哼了一声,往被窝里埋得更深了。

“起来。”海厄罗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开口道。

黑色的尾猛地从他指缝间滑走,下一秒,卡佩支着手肘挡在他身前,头发还乱着,却居高临下地瞥了眼。

“我说,对你的救命恩人温柔点。”他有些咬牙切齿,却还是耐着性子回应。尾巴是恶魔身上绝对的敏感地带。

海厄罗无动于衷,“我觉得弄清楚当前的情况比较要紧。”

“我们在什么地方?”

卡佩坐起身来,竖起枕头靠在身后,他的鼻尖指了指落地窗。

“不想亲自揭晓么?”

海厄罗原本就睡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一伸手就能碰到窗帘。他也不打算和这只黑毛孔雀周旋,牵着灰色的隔光帘一扯。哗啦一声,光线透进房间。

十七层,俯瞰城市景观的绝佳高度。高楼林立,天桥交叠,公路环环相扣,流线型的车辆穿行其间。圣庭与深渊的建筑都还保留着古制风格,于是那些光滑而色彩斑斓的墙面对一位天使而言造成了极大的视觉冲击,而待日落后的霓虹灯亮起时,这一切会更加诡谲。

海厄罗上一来人间是八十年前,即使同样覆盖着现代建筑,却与此刻的景致相差甚远。人类科技的进步远超他的想象。

“没回你老家?”他挑了挑眉,对着窗玻璃整理头发。海厄罗做过无数次糟糕的设想,虽然当初在学院未曾与卡佩闹过大矛盾,但也算不上是交心的关系。

就算是一觉醒来被绑在架子上,献祭给饥肠辘辘的恶魔,或者是被改造成有两颗脑袋的实验体,关在笼子里供猎奇爱好者参观,他也不意外。还能比先前的处境更糟么?

卡佩眯起眸子,懒懒地后倚,任由双臂放松地搭在枕面。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

“家?早没了。”

海厄罗的瞳孔颤动,只是一秒,眸子里的涟漪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们赶走了皇嗣?”

“圣庭还真是一群老古董啊,这事都没传出来?说来话长,不过的确该向你好好解释一番。实不相瞒,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卡佩丝毫不掩饰自己有事相求,他在阳光下举起一枚透明的球形耳饰,其下挂着的暗绿色水滴型宝石折射出光明,在墙壁上留下蛇般的影子。

矿石课中提到过,这种宝石名叫艾森尼诺石,极为稀有,且只产自恶魔所统领的深渊。

据说通过某种名叫“魔石的诅咒”的法术,可以轻易将生物封印其中,没得到施法者的允许,便不得释放。

然而把石头变成微型囚牢的魔法早在三个世纪前就被列为禁术。

易于携带却无法被仪器探知,即使通过物理方式破坏宝石,被困于其中的存在也依旧不会显形。

最重要的一点,一枚五克拉的宝石,最高记录是容纳一千人。所以它更险恶的一种用法,是便携式杀手携带盒。为有心之人所用,即使藏匿一整支谋反的军队,也能对位戒备森严的高权重者完成一场不留痕迹的刺杀。

于是,与艾森尼诺石有关的一切,连同施法的咒语与交易途径,被深渊的皇室尽数封死。不同于组织森严、各司其职的圣庭,在这片**之地,总有人对皇位虎视眈眈。

“谋反者将我的家人关在了里面,父亲,母亲,两位兄长,还有我的妹妹。而我碰巧因为在学院,逃过一劫。”暗绿色的石头在卡佩的掌心里转上一圈,阳光折射出的那束捉摸不透的冷光,沿着墙壁上攀。

“他们派人封锁了深渊的皇宫,向所有人宣告一场疫病夺走了皇室的性命,为了避免病毒扩散而销毁了遗体。唯一的幸存者是我最年幼的弟弟安德森·卡佩,他在那时已处于半疯的状态,出现了严重的语言障碍。”

“知情的大臣寥寥无几,在威胁下都选择视若无睹。虽然安德森还保有名义上的统治权,卡佩皇室却与一具空壳无异。”

“我原本想与那群家伙决一死战,直到有宫廷中的旧臣传书于我。他说破解禁锢魔法的方法在人间,一个名叫‘奇迹社’的地方。”

“此外,还需要一名法术强大的天使作陪,嗯……至少要六只翅膀。”

圣庭与深渊的魔法原本就分属两个体系,圣庭擅长治疗伤者与精神分析,深渊则长于破坏。最初的天使与恶魔分食了创世神的权柄,某些魔法只能由特定的种族学习。

海厄罗所擅长的对动物的命令与沟通,便是精神分析下属的分支。而卡佩的破坏之雷,是标准的深渊战斗术。

因此,有这一前置条件,海厄罗并不感到意外,天使与恶魔的存在既是对抗的,也是互补的。他更想弄明白的是另一件事。

“当初你从学院不辞而别,偷走秘藏,就是为了讨伐谋反者?”

卡佩闻言,神情有些许无奈,点了点头,“没错,我拿走了赦罪三叉戟。它能克制恶魔。”

“那之后,圣庭与深渊的关系急转直下,除去这场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盗窃事件以外,也与谋反者推举出的代理王庞德施行的新外交政策有关。交战时,他们从我手中夺走了赦罪三叉戟。唉,原本还打算用完就还给你们的。”卡佩耸了耸肩,他当初也险些丧命于谋反者的刀下。

“‘奇迹社’是什么地方?”对于卡佩的坦白,海厄罗没有苛责,而是将话题转向了他更在意的点。

卡佩来找海厄罗之前已经做了完备的功课,他计划等两人恢复了行动能力,就立刻出发,“已知信息只有这个名字,通过地毯式搜查和排除与神秘事件全无接触的目标,对象锁定为一家拥有二十名员工的微型公司。”

“他们的主营业务是——”

“劳务派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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