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晨雾未散,村口的石板路上结了一层薄霜。孟楚瑜缩着脖子,抱着胳膊在院门口来回踱步,绣花鞋尖沾了泥渍也浑然不觉。

她第无数次探头望向小径尽头——芍药天不亮就被沈涟拽去溪边浣衣,至今未归。

“该不会是被那刁民推下水了吧?”孟楚瑜咬着指甲喃喃自语,镶着珍珠的护甲磕在齿间“咔哒”作响。

昨日沈涟给大黄喂骨头时,那土狗冲她龇牙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

正当她抬脚要往溪边冲时,竹篱笆外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奶奶拄着桃木拐杖慢悠悠踱来,发髻上别着的银蝴蝶在晨曦中扑簌簌振翅,“楚丫头,帮婆婆穿个针可好?”

孟楚瑜盯着老人手里颤巍巍的绣花针,后颈微微发紧。

上月她心血来潮要给父皇绣荷包,硬生生扎穿了三层锦缎,气得尚服局女官跪着求她高抬贵手。

“我、我手笨......”话音未落,沈涟挽着竹篮跨进院门,篮中湿衣滴滴答答淌着水,“奶奶,我给您穿。”

她两指一捻便让丝线服帖地钻进针眼,动作利落得像在溪边叉鱼。

孟楚瑜撇着嘴转身要走,忽见芍药提着木桶从灶房钻出来,裙摆沾着灶灰,发间还插着根稻草。

“小姐快尝尝!”小侍女献宝似的揭开桶盖,焦糊味混着诡异的甜香扑面而来,“沈姑娘教我熬的糖瓜,说是祭灶王爷用的。”

沈涟倚着枣树轻笑:“灶王爷要是吃了这个,怕是要连夜上天告状。”

话音未落,大黄突然冲着篱笆外狂吠。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三个官差打扮的人正对着墙上的海捕文书指指点点,纸页被风吹得哗啦作响,隐约露出“流放”“公主”几个朱砂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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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那位小公主被贬前,可是把京城闹得鸡犬不宁!”

为首的官差啐了口唾沫,手指重重戳在文书上,“前年东市绸缎庄的掌柜不过说了句‘公主金枝玉叶怎会亲自选料子’,隔日铺子就被砸了个稀烂!”

“何止!”另一人嗤笑,“我表兄在御膳房当差,说公主嫌鲥鱼刺多,硬是逼着厨子把整池子鱼全捞出来,挨个剃了骨才肯罢休!”

孟楚瑜僵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那些事她分明记得清楚——绸缎庄掌柜克扣绣娘工钱,她不过掀了账本;御膳房的鲥鱼是母后生前最爱,她不过想尝一口记忆里的味道......怎么到了旁人嘴里,全成了十恶不赦?

“沈涟。”她突然开口,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若有人说......说那位公主骄纵跋扈,你怎么看?”

沈涟正蹲在地上搓洗衣裳,闻言头也不抬:“谣言如风,吹过便散。没亲眼见过的人,哪有资格评断?”

“可若传言都说她恶呢?”孟楚瑜追问道,绣鞋碾碎了一片枯叶。

“恶?”沈涟拎起湿漉漉的衣角甩了甩水珠,“大黄还天天追着鸡咬呢,你能说它天生是条恶狗?不过是有人纵着,有人怕着,有人借它的獠牙逞威风罢了。”

她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少女攥紧的裙摆,“再说了,皇家的事,哪轮得到我们操心?”

孟楚瑜喉头一哽,还未答话,便被奶奶的呼唤打断:“涟儿,带楚丫头和芍药去趟京城!眼瞅着要祭灶了,咱家连半斤芝麻糖都没备下......”老人颤巍巍递来一只褪了色的荷包,里头几枚铜板叮当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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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朱雀大街依旧熙攘。

孟楚瑜甫一踏入城门,便如鱼归海般扑向两侧商铺。

沈涟攥着荷包跟在后面,眼见那抹蓝影掠过糖画摊子、胭脂铺子、绸缎庄,最后停在一间金碧辉煌的首饰楼前。

“这支点翠簪子......”孟楚瑜指尖轻叩琉璃柜面,掌柜立刻堆着笑捧出锦盒,“姑娘好眼力!这可是前朝贵妃戴过的样式,只要八十两——”

“包起来。”她随手摘下耳坠往案上一拍,赤金嵌红宝的坠子晃得掌柜两眼发直。

沈涟一个箭步冲上前按住锦盒:“你疯了?这钱够买三头牛!”

“本......本姑娘的首饰,爱怎么花便怎么花!”孟楚瑜扬起下巴,耳垂因用力撕扯泛起红痕。

芍药急得直扯她袖子:“主子,咱们现下戴不得这些......”

“戴不得便摆着看!”她甩开芍药,却见沈涟已夺过耳坠塞回她手中,“要买也行。”

少女突然指向街角蜷缩的老乞丐,“你若肯用这支簪子换他怀里的破碗,我绝不再拦。”

孟楚瑜愣在原地。从前在宫里,她赏给宫人的金瓜子能铺满整条宫道,何曾有人问过值不值当?

冷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她猛地抓过荷包砸向柜台:“不就是钱吗?这些全拿去!剩下的......剩下的记账!”

掌柜盯着荷包里滚出的五枚铜钱,嘴角抽搐着捧出算盘:“姑娘,这支簪子值八十两,您这钱......还差七十九两九百五十文。”

人群渐渐围拢,窃窃私语混着嗤笑漫上来。

孟楚瑜耳尖通红,正欲扯下另一只耳坠,忽被沈涟拽住手腕:“跟我走。”少女力道大得惊人,一路将她拖进暗巷才松手。

“你究竟是谁?”沈涟逼近一步,眸中闪着锐利的光,“寻常人家用不起云锦,更不会把御制金饰当石头乱扔。”

孟楚瑜后背抵上冰冷的砖墙,芍药的惊呼被巷外的喧嚣吞没。她张了张嘴,却见沈涟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布料——正是她昨日换下的云锦裙裾。

“西街当铺的朝奉说,这料子只有宫里贵人才能用。”沈涟抖开衣裙,牡丹缠枝纹在阴影中泛着淡淡金芒,“孟楚瑜......当朝被贬的公主,闺名正是楚瑜,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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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时,三人抱着年货回到村口。

孟楚瑜全程垂着头,怀中的芝麻糖包被捏得咯吱作响。

沈涟倒是神色如常,甚至掰了半块糖瓜塞进她手里:“放心,我对攀龙附凤没兴趣。”

“那你为何......”

“为何不揭穿?”沈涟踢开脚边的石子,“奶奶常说,落难时肯伸手的,不是菩萨就是傻子。我虽不傻,但......”

她顿了顿,忽然指着远处惊呼:“大黄!别咬那母鸡!”

孟楚瑜望着少女飞奔的背影,嘴角无意识翘了翘。

芍药凑过来悄声道:“奴婢方才看见沈姑娘把荷包塞给那老乞丐了,说是......说是簪子的利息。”

碎雪落在糖瓜上,甜味丝丝化在舌尖。

孟楚瑜将剩下的糖块包进帕子,忽然觉得这粗粝的滋味,倒比宫里的蜜饯更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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