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炕头时,孟楚瑜正捏着半块冷硬的馍馍发呆。

自打住进沈家,她每日都要对着粗茶淡饭做一番心理斗争。

今日的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咸菜疙瘩在舌尖泛着齁苦,偏生沈涟还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第三碗。

"你家的米缸是漏了吗?"孟楚瑜终于忍不住摔了竹箸,镶着珍珠的护甲在木桌上刮出几道白痕,"这样的饭食连大黄都不吃!"

沈涟眼皮都没抬,指尖在碗沿转了个圈:"大黄昨日啃了半只烧鸡。"

"你!"孟楚瑜气得柳眉倒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凑近几分,"说起来,你这院子虽破,倒也不见断炊。平日靠什么营生?别说是种地,我瞧那两畦菜地都长满野草了。"

青瓷碗底磕在木桌上的声响格外清脆。

沈涟起身收拾碗筷,鬓边碎发垂落遮住眉眼:"前日帮王婶接生得了半袋黍米,上月替李铁匠写信换了两吊钱。怎么,公主要查账?"

这敷衍的态度让孟楚瑜更觉蹊跷,正要追问,却被端着木盆进门的芍药打断。

小侍女发间沾着晨露,怀里揣着两本蓝皮册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姐快看!今早浣衣时用三个铜板换的,说是最新的话本子。"

《血刃录》三个朱砂大字刺得人眼疼。孟楚瑜随手翻开泛黄的纸页,却见扉页题着一行小字:"江湖夜雨十年灯,白骨如山鸟惊飞"。

再往下读,脊背渐渐漫上一层寒意——书中竟详尽描写了一个名为"阎罗殿"的杀手组织,他们专门掳掠幼童,用铁链拴在地窖中训练。

最可怖的是其中一段:"七岁女童徒手扭断壮汉脖颈,血溅三尺时,眼中仍映着天窗漏下的月光。"

"这、这也太荒唐了......"孟楚瑜啪地合上书册,指尖却不住发抖。

话本里女童被烙铁烫伤的细节太过真实,恍惚间竟让她想起沈涟腕内侧那道蜈蚣似的旧疤。

“哎呀,小姐你别害怕,话本里都是编出来吓唬人的,怎么会真的有杀手组织嘛。你再看看这一本。”芍药将桌上的另一本书推了推。

《侠骨丹心录》五个朱砂大字映入眼帘,孟楚瑜随手翻了两页,眸中渐渐泛起异彩。

话本里描写的江湖世界令她心驰神往——月黑风高夜,蒙面侠客飞檐走壁;酒旗招展处,英雄豪杰快意恩仇。

"昨日我去东街买皂角,误入一间挂着'义'字旗的酒馆。"芍药压低声音,指尖点着话本末页的印章,"里头全是佩刀带剑的江湖人,说的都是这类故事呢。"

沈涟擦桌的手顿了顿,抹布在"流放公主私访江湖"的墨渍上重重一蹭:"朱雀大街往南第三间铺子?劝你们少沾那些是非之地。"

这话反倒激得孟楚瑜起了性子。

午后趁着沈涟上山砍柴,她翻出压箱底的织金斗篷,拉着芍药便往城里去。

深蓝缎面在雪地里太过招摇,临出门前又赌气似的跟沈涟的旧棉袄换了,粗糙的麻布磨得脖颈发红,倒真显出几分落魄侠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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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铜铃的酒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孟楚瑜甫一踏入"义字堂",浓烈的酒气混着汗味便扑面而来。堂内木桌横七竖八地摆着,穿短打的汉子们举着海碗高声谈笑,刀鞘碰撞声与猜拳声此起彼伏。

"听说莲舟客前日又接了单怪差事!"东北角突然爆出粗犷的笑声,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拍得桌子砰砰响,"城南赵员外悬赏五十两,要人把他小妾养的狸花猫从梧桐树上抱下来!"

满堂哄笑中,邻座青衣书生捻着山羊胡摇头:"非也非也,那猫儿实则是西域进贡的白虎幼崽。赵员外怕惊动官府,这才托江湖人处理。"说着从袖中摸出卷泛黄的信笺,"你们看这画影图形......"

孟楚瑜踮脚望去,只见纸上画着只圆头圆脑的虎斑猫,额间却真有个"王"字花纹。正看得入神,忽听身后传来碗碟碎裂声。回头便见芍药僵在原地,脚边躺着个醉醺醺的疤脸汉子。

"小娘子好生面熟......"那人喷着酒气凑近,布满血丝的眼突然瞪大,"这不就是海捕文书上......"

"这位大哥怕是认错人了。"孟楚瑜闪身挡在芍药跟前,指尖悄悄摸向腰间匕首——那是今早从沈涟针线筐里顺的。刀刃将出鞘时,斜刺里飞来粒花生米,正打在醉汉膝窝。

疤脸汉子扑通跪地,骂骂咧咧正要起身,又被第二粒花生击中后颈,竟直接昏死过去。

孟楚瑜顺着暗器轨迹望去,只见二楼栏杆处倚着个戴斗笠的白衣人,垂纱轻晃间露出半截白玉似的下巴。

"新来的?"跑堂伙计拎着扫帚过来收拾残局,压低声音道,"在义字堂动手,小心被莲舟客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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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路上,孟楚瑜满脑子都是"莲舟客"三字。

暮色中的沈家小院炊烟袅袅,她冲进灶房拽住正在添柴的沈涟:"你可知京城附近有个专接怪差的江湖客?听说连白虎都能驯服......"

"啪"的一声,柴火在灶膛里爆出火星。

沈涟抹了把脸上的灰,语气比檐下冰棱还冷:"明日开始,酉时前必须归家。"

"凭什么!"

"就凭上个月有人夜闯赌坊,被剁了手指扔在乱葬岗。"沈涟突然逼近,带着柴草味的气息拂过孟楚瑜耳际,"公主金尊玉贵,想来是不缺手指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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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孟楚瑜在炕上烙饼似的翻了个身。

芍药均匀的呼吸声从身旁传来,窗纸外却隐约飘过道黑影。她屏息凑近窗缝,正瞧见沈涟背着个长条包袱翻出院墙,夜行衣融入夜色时像滴水入墨。

宫中学的轻功此刻派上用场。

孟楚瑜足尖点过枯枝,缀着那人穿过七弯八绕的巷弄,最终停在一座灯火通明的三层小楼前。

描金匾额上"怡红院"三字刺得她眯起眼,脂粉香混着酒气从雕花窗里溢出来,熏得人头晕。

沈狸般的身影顺着廊柱攀上二楼。孟楚瑜学着她的样子扒住窗沿,透过茜纱看见个脑满肠肥的锦袍男子,正搂着妓子灌酒。

沈涟倒挂在檐下,腕间银光一闪,细若蛛丝的银链便缠上男人脖颈。

"救、救命......"被拖出窗户的男人刚喊半声,就被塞进麻袋。

沈涟扛着人跃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来到城郊乱葬岗。

月光照见她从包袱里抽出的短棍,棍身刻着莲纹,顶端却缀着个精巧的铜铃。

麻袋里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大侠饶命!要多少钱我都......"

"张家小姐的鸳鸯玉佩呢?"短棍挑起麻袋口,铃铛在寂静的夜里叮当作响,"骗婚卷走的二十两嫁妆呢?"

男人哆嗦着从怀中摸出锦囊,玉佩与银票还未落地,短棍已挟着风声砸下。

沈涟专挑肉厚处打,每落一棍便冷声数落:"一打你负心薄幸,二打你欺瞒尊长,三打......"

"三打你惊了本宫的驾!"孟楚瑜从枯树后跳出来,织金斗篷在月下泛着粼粼波光。

方才追得太急,竟把沈涟的旧棉袄落在家中了。

沈涟举着的短棍僵在半空,铃铛声戛然而止。乱葬岗的阴风卷起枯叶,掠过两人之间三步的距离。

"你会武功?"

"你竟是莲舟客?"

异口同声的质问撞碎在坟茔间。

沈涟望着少女发间晃动的东珠耳坠,突然想起那日当铺朝奉的话——这般品相的珍珠,怕是公主冠冕上才能用的。

孟楚瑜却已凑到麻袋跟前,镶宝护甲戳得男人嗷嗷直叫:"这种任务有趣得紧!下次务必带上我!"

"胡闹!"沈涟扯住她后领往旁边拽,"江湖不是儿戏,方才若有人埋伏......"

"可你跟了一路都没发现我。"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孟楚瑜足尖轻点,眨眼便立于三丈外的石碑上,"父皇请的轻功师父,可是峨眉山下来的。"

沈涟望着那道轻盈如燕的身影,突然觉得头疼。

余光瞥见麻袋正偷偷往外滚,短棍凌空一挥,铜铃堪堪擦过男人□□:"再动就让你当太监。"

凄厉的惨叫惊起夜鸦无数。孟楚瑜兴奋地拽住沈涟衣袖:"明日有什么差事?劫富济贫还是惩奸除恶?"

"明日要给王屠户找跑丢的母猪。"沈涟没好气地甩开她,"城南李婆婆的屋顶漏雨,后日还要去补瓦。"

见少女瞬间垮下脸,她又从怀中摸出张皱巴巴的悬赏令。

借着月光,孟楚瑜看清上面画着个戴骷髅面具的男子,旁边朱笔批注:采花贼玉面郎,赏金二百两。

"五日后子时,西郊土地庙。"沈涟将悬赏令拍在她掌心,铃铛随着转身的动作叮咚作响,"若是拖后腿......"

"知道知道,就让我去御膳房削一辈子土豆!"孟楚瑜攥紧纸条,没注意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更深露重,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掠过荒冢,惊起的老鸹扑棱棱飞向皇城方向。

宫墙内的更漏才滴到寅时,而属于她们的江湖,正要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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