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知道,他亲自进入副本,一定是有非常要紧的事。两个人找了间屋子,在门口布了个防人窃听的阵,将门紧紧关上。白流苏才舒了口气,自己瘫在一张圈椅里,“哎——可算要了我的命了,我差不多也是一把年纪了,实在不适合跟你们一起玩这种要命的游戏。”
姽婳站在他面前,不动声色问:“那你来干什么?总不会是为了大考核里给我送点挂吧?那不用了,最艰难的时候我早熬过去了,如今一切尽在掌握。”
他听了之后脸色稍霁,嘿嘿乐了两声,“尽在掌握就好,你先跟我出去一趟,马总今天在公司会面贵客,需要你露个面。”
姽婳差不多弄懂了事态,但她一扭头,“不去。非要办什么千年盛宴的是他们,把我累得跟孙子一样,现在又要见什么贵客?你跟他说我现在分身乏术,实在走不脱。”
白流苏马上坐直了,疲态一消,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不是嘛——副本内外的时间流逝相差巨大,你去一趟外面,这里不过就是消失了一小会儿,你就权当偷个懒。”
“不去。”姽婳又把头扭向另一边,“说好了大考核,下线即淘汰。万一被人发现我这么特殊,肯定会举报我走后门,到时候取消考核成绩,我这么久的努力就打水漂了。”
白流苏急得跳起来,挤到她眼前,“这是马总的意思,总不能让我回去告诉他,说你不干了,撂挑子吧?”
姽婳反倒点点头,“你想说就说呗,我不在乎马总怎么想。”
他快哭了,“我在乎!我在乎的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没有你这么洒脱,打死我也不敢回去这么讲啊!”
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姽婳反而表现得心软起来,慢慢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真的傻?你在副本里,马总又抓不到你,你就留在这,他能怎么样?”
白流苏一呆,“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难道我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躲进副本里再也不出去了?”
“你有没有看过,这次给宾客的礼品单?”
白流苏保持着一脸懵逼的表情,“什么礼品单?”
姽婳将手里的清单交给他,白流苏接过来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着:鲛珠冠一顶、凤羽披肩一条、苏合香一盒、龙鱼绡尾纱裙……
“这些是……”
姽婳把他吞吞吐吐的话补完,“这些就是给参与团建活动的宾客的伴手礼,全部都是名贵非常的东西。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必须要从这个副本世界里的各个种族身上掠夺来。凤羽,要从金翅凤凰族的幼鸟身上弄,现任的是羽皇是冥王星。龙鱼尾鳍,要从龙鱼一族的幼崽那里弄,刚刚就是因为这个爆发过一场暴动。你现在要我离开副本,去主世界陪客户?那礼单谁来准备?你来吗?”
白流苏沉默了许久,“就不能……不能换点别的礼物吗?”
“呵呵,”姽婳惨笑了两声,“你心里清楚,没有人会体谅我们穿越部,他们都觉得我们每天过得很爽,穿梭在不同的世界里,就是玩。到头来这么点事都做不好,将人得罪完了,还要挨上面一顿骂。”
这一番话很能触动白流苏,简直就是他身为中层管理者的日常,他想了想,赤诚地提议,“那要不然,我回去跟孚阎说一说,看看他的道具库里有什么顶用的,替换一些难搞到的材料?”
姽婳略微一个停顿,“我们这么干,马总会不高兴的。”
“不会吧,他会在意到这种小细节吗?”
“我如果去见客户,一定会涉及到礼品清单,那时候当面把事情定死了,我们还怎么操作?”
“那倒确实……”
见他还在思考,姽婳继续游说,“而且那时候活动现场,送礼只是其中一个环节,更重的是宴席上的‘节目’。”
“什么节目?”
“除了弹唱歌舞外,还有一些比较刺激眼球的节目,比如当众处理邪道的魔种。沟通九天九霄,让游客体验一把大荒终极待遇——登仙阶,入十二京。”
白流苏懵懂地点点头,“这很难吗?”
“过程本身不难,但是对魔种行刑时,魔道众一定会来阻挠我们,维持现场的安全就很重要。”
白流苏倒并不很担心,“没事的,为了游客的安全,还有为了让他们能过足瘾,我相信马总一定会给每个游客派发一个最顶级的技能和配套身份。”
姽婳也顺着他的预测说下去,“是的,这次千年盛宴,邀请的就是九天九霄一切神君帝尊,我相信所有进来副本的游客,都会得到一个显贵的身份,还有最顶级的技能卡。”
白流苏忽然想到了什么,惴惴不安地问:“但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拿到了最贵的技能卡,也肯定抵不过一个身经百战的穿越者,对吗?”
姽婳一抬眼,“你想说什么啊?”
他吞了吞唾沫,“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场发生暴乱,正邪大战,是不是没法保证宾客的安全?”
“爆发大战当然是最坏的局面,我们的任务是维持平稳,让盛宴圆满完成。”
“那、那眼前的问题多吗?有什么困难吗?”
姽婳挂起微笑,“最大的困难就是我不能离开,我必须坐镇支离城全力准备。”
她从房间走出,脸上的笑意就立马淡去,对着一边的小厮吩咐:“把沈连城找来,我有事对他说。”
沈老板刚把后山种上香草,挖得满身都是土,听到姽婳的召唤,就跟家养小精灵一样跑过来。
“怎么了?又咋了?”
姽婳抱着两臂站在转角,现在周围没有围观NPC,她也不注意外形和气质了,一条腿支棱着,另一条腿撇开,站姿散漫随意。
“白流苏追过来了,你给他找点事,看住他,别让他跑回去,但是也别让他知道支离城的暗潮汹涌。”
沈连城点点头,“搞定白流苏问题不大,但是宴席当天怎么办?需要给他安排座位吗?”
“瞒到当天就没事了,座不座位的随便。”姽婳刚错开身走出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一扭头,“我是让你骗一骗他,不是让你搞他,你没会错意吧?”
沈连城露齿一笑,“我懂,给白秘书一个体面嘛,我自然晓得的。”
他出门一转就在一旁的角落里找见了人,白流苏确实很缺乏副本经验,乍一看完全扮演不了红香主红苏苏。他就像个局外人,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摆在哪里,眼光略显得惊恐地观望着过往的人,极力地避免自己被注意到。
沈连城走过去,温和地笑着说:“白秘书,以往都是你关照我们,这回也轮到我关照你了。这几天你先跟着我,尽量别让那群穿越者知道你的身份,不然他们可能会做出一些……冲动的行为。”
白流苏原地打了个寒颤,“对对……说的极对,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我在这,不然我就危险了。”
“所以说,还请你暂且收敛,最好能好好地扮演红香主的身份。”沈连城正在谆谆教诲,背景音就响起了一阵不和谐的咏唱,那一群刚刚失去了族长的龙鱼们,吵吵闹闹都涌过来,和支离城的弟子对峙在一起,现场的气氛极其紧张。
金鲤儿作为临时代理族长,站在最前排,脸上尚且挂着泪痕,还有愤怒不甘的情绪,带领着身后的龙鱼一起大喊着:
“让条古空出来!我们要见条古空!给我们一个说法!”
白流苏被吓得直往后躲,把沈连城顶到了前面,恰逢此时,条古空真的从前庭出现了,洗剑门掌门师道轩走在身旁,两人携手揽腕,一路上相谈甚欢,直到被震天的喊声惊动,他才在迷惑与不悦里转过头,看到了那群叫嚣的龙鱼。
“临墨神官呢?”条古空在人群里寻找,左右转动视线。姽婳拨开围观的弟子,从人墙后面走来,恭谨地一礼,“师父,有什么吩咐?”
条古空拧了拧头,示意她看看那群疯狂的龙鱼,低声吩咐:“把那些东西处理一下。”
姽婳还没等应声,金鲤儿就扬起声大喊:“我们可以应要求上供幼崽,但必须将佘官交出来,替前任族长陪葬,不然誓死抵抗,去他的千年盛宴!”
她身后,无数龙鱼跟着愤怒大喊:“交出佘官,替族长报仇!交出佘官……”
条古空脸上闪烁过一抹厌烦,又跟姽婳低声交代,“快将那些刁民赶走,让往来的掌门看见了成何体统?”
姽婳今天应付了许多往来的弟子和小厮,还指挥着一群人准备盛宴,已经心思疲惫,失去耐性了,随口就问:“那能交出佘官吗?”
条古空双眼一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你脑子没事吧?”
她没再说什么,径自走到金鲤儿面前,对着龙鱼们高声回答:“条谷坊主已经发下话来了,他不可能交出佘官。”
金鲤儿马上不满地大喊,“那就休想我们再为这场破宴会尽一丝心意,我宣布:龙鱼陵居退出白道联盟!”
她身后的龙鱼们纷纷应和,“退出!退出!我们要退出白道联盟!”
眼看着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条古空阴沉着脸上前一步,他语气冰冷,脸色十分难看,虽然五官没有扭曲,但光是眉眼间的寒意就快冻结整座山头了。
“老夫从十二京接下瑶碧山支离城,到如今已经五百个年头,还不见敢当众叫嚣的人。”
随着他步步上前,脚底凝结出一团团冰霜,将每个脚印都鲜明完整地拓印在地上。龙鱼们被他冷冽的寒意惊动,叫嚣声微微降低,最前排的几人已经有些抵挡不住,想要后退。金鲤儿的修为也相当低微,全凭着一腔恨意在强撑。
姽婳审视着眼前的局面,觉得光看条古空的脾气,他可能都要大开杀戒了,空中却传来一声意气风发的劝慰:
“条谷坊主何必动气,跟这群不开化的坐骑一般见识,不是糟践了自己的身份吗?”
众人仰头,看见碧青的天空中,一条飞翔的巨船正迎着风头而来,投落下一片浓重的巨型阴影,几乎遮蔽了支离城。这条金色巨船明显是大光明宫的风格,宫主关山岳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下,飘飘然下了巨船,乘坐着一辆金色龙驹拉动的车辇,停落在众人目光集中处,这个出场拉风极了。
条古空又变了一张脸,重新换上和煦的笑意,迎上前一抱拳,“关掌门路途辛苦了,快请进门稍息,我马上禀人去将几间陋室收拾收拾。”
双方正要亲热相谈,头顶却传来一个声音:
“梵大少,他们刚刚把你老婆杀了。”
站在关山岳身后的梵东归一愣,迅速寻声抬头,竟然看见何贞骑在树顶的细枝梢上,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他的周围马上变成了众矢之的,气得梵东归脱口而出:“关我什么事?那已经不是我老婆了!”
何贞施施然一摊手,“你的意思是,既然相思铐断了,就算原地离婚了吗?”
“我……”梵东归气结,“你管我?而且,你凭什么在这?你收到邀请了吗?”
何贞不搭理他了,冲着对面另一颗巨树的枝梢上问:“我们合欢宗确实收到邀请了,你们呢?御龙宗接到请帖了吗?”
底下众人的视线马上跟着转移了,梅辛怡也骑在树顶,一摊手,“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来做客的,我是来要东西的。”
“说的对。”何贞一撑身体,从纤细的枝头一跃而下,跳在姽婳对面,冲着她眨眨眼,然后高声道:“你们天工坊的佘官,他几年前从我们身上抢走了两件神器,一是飞羽离仙弓,二是捆仙绳,今天我们二人特意上门讨要。”
姽婳顺势将眼光望向佘官,面无表情说:“前面一桩麻烦跟你讨命,后面一桩麻烦跟你讨物,我看两件事都不算小,烦请佘官过来自己解决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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