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刚回到前台，白流苏还没等歇一口气，后脚电梯门又开了，露出里面的从是有。

白流苏看见他贱不搂嗖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地问：“怎么回事呢？刚才没骂过瘾，还要追上来再来一场客场作战吗？”

从是有斜着身体靠在前台，那个模样跟调戏少女的花花大少般，黑衬衫敞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条锁骨。他含着暧昧的笑，直勾勾盯着白流苏，“董事会来人参观公司，马总让我通知你一声，出来准备接客……不是，迎客。”

白流苏一伸手推开他，面不改色评论：“收敛点，骚气熏到我了。我们这边随便挑出来一个穿越者，都是宽肩窄腰双开门，八块腹肌王霸之气，你这种的就别显摆了。”

从是有笑着又点了一根烟，隔着一星点赤红的火光，还有袅袅的烟气，仍然懒懒散散的，“我的消息带到了，可别跟马总说我没通知你啊。”

白流苏对着他一扭身，露出自己的背心说：“那万一团建完蛋了，你们也别跟马总打小报告，说我们对穿越者管理不善。”

从是有又扭回来，无奈地问：“你为什么一点儿信心都没有，觉得这次团建一定会完蛋？”

“因为我了解穿越者，我每天和他们待在一起，我知道他们是什么。”

从是有深深从过滤嘴吸了一口，一团浓白烟雾从鼻孔喷出，他看着几个从登录室出来的人，也没觉得他们长了三个脑袋六只眼睛。

“对我们有点信心，就算再恐怖的生物，当你剥夺了它所有的力量、能量、技巧，那它还有什么可怕的？”

白流苏抬起眼，神情里有淡淡的荒诞和惊恐，“他还有丰富的杀人经验，以及无穷无尽的仇恨……这些东西你不理解很正常，因为你这辈子应该不会拥有。”

不想跟他再辩论下去了，白流苏从自己的办公桌前离开，坐着电梯来到一楼大厅。

眼前一片乌泱泱的欢迎队伍把他吓了一跳，全体人员穿着一色青黑制服，胸前佩戴名牌，双手捧着花束，分成两列面向大门，随着玻璃大门无声滑开，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员工马上开始热烈鼓掌。在他们的引领下，整层大厅内炸响起鼓掌声，就像有人点了一串炮仗扔进来。

执行总裁马挪亲自站在门口，带领着欢迎人群，先是混杂的香水味飘散进来，后面才看见一群明显上三区的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靓装淡抹，一个个都是名牌从头包到脚，趾高气扬，目不斜视地进入了公司。

白流苏站在后排，藏身在欢迎队伍里，还在奇怪这些人都是谁，就看见马挪热情洋溢地对着前排的建模部门介绍：

“这位是星盘区的区长先生，旁边是夫人及公子。”

“这位是著名慈善机构常务副会长，还有副秘书长。”

“这位是医疗协会，生物工程委员会的会长先生……”

白流苏站在后排点着脚尖，努力地想把更多内容收拢进视线，他还在震惊里，呐呐自语：“他们要把这些人邀请进副本里？如果发生了暴动，所有人全部遇难，我们这座城市会不会崩溃……”

从是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已经掐灭了香烟，似笑非笑地调侃一句，“刚才不还是等着看戏的心态吗？这么快就绷不住了？”

白流苏用看神经的眼光看着他，“你不用笑，马上绷不住的人就轮到你了。”

马挪介绍完毕，眼光在人群中打量了一圈，微微皱着眉问：“姽婳呢？”

眼前的欢迎队列立马自动分开，把藏在后排的白流苏暴露出来，他顶着如炬的目光，硬着头皮上前，“姽婳她还在副本里，没完成考核。”

马挪不愿接受他的回答，不容反驳地要求：“把她弄出来，我要马上看到她。”

白流苏只觉得很荒诞，“除非她在副本里死了，不然无法下线，本次大考核跟以往不同……”

马挪当然不可能听他这些复杂的解释，又一次粗暴地打断，“你们穿越部门给她开个后门，先让她出来接见一下客人。”

“……”白流苏嘴角抽动着，但是他只能无奈地解释，“这不是后门不后门的问题，我们不可能从副本外唤醒她。如果粗暴地断开连接，只会对她造成不可估量的精神伤害，只是为了接待客人，简直得不偿失……”

傅景珅看到马挪不悦的脸色，适时打断了白流苏的话，“姽婳皮糙肉厚，她不会有事的。不行派个人去副本里跟她沟通一下，让她尽快出来。”

白流苏眯起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老伙计，傅景珅应该是不想他被当场开除，避免他继续“触怒天颜”，帮他讲了几句话。白流苏今天遭遇的打击太多了点，现在竟然有些麻了，干脆一点头，满脸真诚地举起手，“有道理，我现在就去找姽婳。”

他坐着电梯下到负一层，经过孚阎的道具兑换处，跟条幽魂一样，激起了孚阎的好奇：

“你干什么去？”

白流苏留下一句，“我进副本里找姽婳。”

“……啊？”孚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边身体探出了桌面，只看到了白流苏麻了的背影。

生疏地进了登陆舱，白流苏登录上自己的管理员账号，在副本里众多的账号里搜寻了一遍，忽然眼光一停，盯在某个账号上，最终伸手选中。

眼前光影剧变，黑白闪烁，明暗交织，再清晰时，已经变成了一副过分真实的情景。

屋里光影明灭，跟他习惯了的白炽光不同，自然生机随着清风飘荡，摇曳着小院子里的花枝幽影，投落进轩窗的光斑也在轻轻地曳动。

白流苏恍惚了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袭青衫，两只葱白玉手。他又到靠窗一张月牙桌前，对着妆镜照了照，从那一面并不太清晰的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白面无须，看着年轻，但目光里有几分深沉沧桑，还有点肿，看着好像……刚哭过一样。

“红香主——”外面有人轻唤了一声，迈步走进室内，恭恭敬敬对着他一礼，小心翼翼问，“那边又来催促了，问那两件东西什么时候能造好？”

白流苏一共也没有进入过两次副本，也不知道是太过生疏了还是什么，到现在还没继承到本尊的记忆，只好硬着头皮问：“什么东西？两件什么？谁来催了？”

对面站着的弟子，身着天语书库统一的服装，脸色怪异地看着他，“就是……临墨神官要重铸的那两件，她已经催促了好几遍，上回来还给您骂哭了……”

“？”白流苏满脸问号，“有人能把我骂哭？简直千古奇闻！哼！我什么压力没受过？我为公司流过汗，我为部门负过伤……”

随着他一步迈过门槛，所有记忆猛然间压顶而来，仿佛巨浪拍击，直灌天灵盖。

姽婳的脸出现在对面，她收敛了表情，冷淡而刻薄，语言像刀锋一样：

“玉嵇阁到底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玉嵇阁了。上一代红香主有补天修地的才能，不管雕玉、画符、炼制灵器，全都一人完成，不费吹灰之力。到了你这一任，连条穗子也编不出来了吧？我看玉嵇阁解散算了。”

红苏苏被寒碜得抽抽搭搭，还在辩驳：“你真的是来定做个穗子吗？你要给这张弓重新上弦，还非得要千寻拘缨木治角，要月母鬼龙筋揉弦。找材料不花时间的吗？还有那条金索，你要加那么复杂的符咒，要用金线编绣上去的！不要时间的吗？”

姽婳冷笑两声，“不想做可以不做，我现在就出门大喊：玉嵇阁德不配位，红香主自请归隐，想来坊主也能乐呵呵批准你。”

“你！”红苏苏瞪圆了眼睛，开始撒泼一样骂街，“你不就是个普通的神官？跟佘官、琼官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我还没见哪个神官在香主面前如此叫嚣！”

“对不住了，”姽婳的态度没有丝毫波澜，“我是天语书库的神官，自我之上只有条谷坊主，我不归你们天工坊管，你算大小算不到我头上。有什么不满尽管跟坊主说，看看他是骂我僭越，还是骂你尸位素餐。”

“你！你你！！”红苏苏被她几句骂得泪涟涟的，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来。

回忆结束，白流苏脸色奇差，站在原地僵硬了一会儿，“合着我到哪去都是倒霉蛋呗？在副本外被领导骂，被外行领导内行。进了副本还要挨下属的骂，我应该去查查乳腺，天天这个气受着，结节长得不得跟落花生一样？”

他站在门槛上自言自语了半天，屋里的弟子走近过来，“红香主，你现在要去见临墨神官吗？还是换个时间吧，前面正闹得厉害。”

白流苏精神一振，“发生什么了？我得去看看！”

桃絮的尸体一落地，龙鱼一族当场炸翻天了。

无数的龙鱼推挤开阻拦的弟子还有小厮，简直想扑上来把佘官撕碎。

“什么神官？就是个杀人犯！给我们血债血偿！”

“枉费你们敢自称大荒之主，白道联盟的魁首！竟然帮着十二京为非作歹，不讲原由就要大开杀戒！还有什么脸呆在白道？”

“天工坊就是邪魔外道！天语书库也近墨者黑，这个世道完了！”

姽婳站得远了几步，默默看着眼前的变故。佘官倒一点不带怕的，他一张手收回了白蛇，又盘踞回自己脖颈上，一边掏出块白手帕擦拭着手指，一边似笑非笑，“早跟你们说了千年盛宴必须要尽心准备，十二京明明给了你们生路，只要十只幼崽，就能保证全族的平安顺遂。这点账都不会算，还在这蚍蜉撼树，临墨神官，你说该拿他们怎么办好？”

姽婳见他讲了一大圈，最后落在自己身上，于是上前一步，扫视了一眼龙鱼族群。她之前在龙鱼陵居留下的阴影还没散去，这一眼，倒让气氛稍稍冷却。然后，她指着刚才叫得最响的金鲤儿，“就你了，你来当新族长，该干什么继续。”

金鲤儿就是刚刚喊出来“世道完了”的人，当场就被她指懵了，也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我、我吗？临时族长？？”

“不然呢？唯有千年盛宴不可能更改，必须要举办下去，应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想吧。”姽婳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甚至态度可以说比较和善，连惩罚都没提，惹得佘官有些不高兴，追在她身后：

“就这么算了？小小的龙鱼一族，都敢喊两声造反，还要我们血债血偿！不该狠狠地处罚他们一番吗？”

姽婳一转头，“你把族长杀了，还不算处罚吗？”

佘官一顿，“但是……其他人并没有受到什么实际的处罚……”

“你要是把所有的龙鱼斩尽杀绝，我们到哪里弄鱼鳍鱼尾，上交给十二京？”

佘官沉默下来，半晌咬牙切齿地问：“如果他们就是拖着不给呢？我们也没法交差，不如干脆现在动手——”

“这一次完成任务了，若干年后下一轮盛宴，又拿什么交差呢？”

佘官眯起眼睛，“临墨神官这么说，好像解决之道已经成竹在胸了，不如把计谋跟我说说。”

姽婳其实懒得跟他说这些，正要转身，余光看到一个细长清瘦的影子过来，等看清了那张脸时，即使姽婳，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你……”

白流苏一脸“我懂”的表情，默默点头。他咳了一声，掐着嗓子，学着红苏苏平时公公一样娇柔的嗓子说：“杂家……不是，咳——我来告诉你一声，你要的东西做好了，过来跟我去验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