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可是还在恼我?”
门外,许厌声声唤着,字字入耳。
“我听阿陶说了,今日尹夫人来,叫你受了委屈,这都怪我……我明日便带着礼去找户部那些人,与他们缓和一些,不再教你为难。你莫要恼我了,开开门,可好?”
而屋内。
李孤玉只冷冷睨着死皮赖脸的秦淞。
她居高临下,眼神先是落在他那张脸——生得倒是一副好皮相。
此刻秦淞靠在床头,那青绿色的床幔被他压弯了身,落在他肩头,又被他拂走,而他面上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这般自上而下瞧着,倒是勾人心神。
可惜了,是个恶人。
金玉其外。
视线下移,顺着他脖颈往下走,最终停在衣襟处,那儿隐约能看见藏了什么东西,露出赤红的一角。
于是,她俯身下去。
同时伸手,指尖微微挑开他衣襟,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赤色的请柬。
“秦老夫人寿宴……”李孤玉打开请柬看了看,将里面的内容粗略扫了一遍,声音清浅淡漠,“原是九十大寿……倒是可喜可贺。”
秦淞任她动作,闻言不过轻笑。
见他这般,李孤玉就当他这是在给她台阶下,转身走回桌边,合上请柬置于案上,随后缓缓道:“劳烦小世子将请柬送来了,我会把这请柬转交家母,不过,我与秦王并不熟,便不去……”
正说着,忽然感觉发丝被扯动。
李孤玉一惊,立马回身。
果然,见秦淞正站在她身后。
秦淞不知何时跟着她走了过来,此刻,他的手正挑着她发丝,见她回身,便稍稍一松,发丝从指缝滑落下去。他又俯身,靠近,轻轻一嗅,低声呢喃:“熏衣草香……”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几乎掩盖了外头已然略显急躁的叩门声:“是放在枕中助眠的?”
……这关他何事?
助眠不助眠,关他何事?
这厮恐怕是故意给她找不痛快,这样近的距离,怎么能是正常男女之间能有的。
李孤玉心中诽谤,抬手推他,提醒:“世子莫要逾矩。”
他倒是没有抗拒,任由她推着。
把他推开后,李孤玉转身朝门口走,准备开门,这时身后又传来低低的一声问句:“睡眠不好?”
李孤玉脚步一顿,微微蹙眉瞥他一眼,没有搭理他,而后深吸口气,开了门锁。
“咔”一声,门锁开了,外头的敲门声也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厌小心翼翼又略带惊喜的一声:“夫人?”
李孤玉缓缓将门打开。
“夫人,我知错了,你莫要再不理我……”见门开了,许厌忙开口辩解,有些委屈的模样,生怕晚了一步就被隔绝在外,再也进不去房门。
可话语还未落地,又忽然停住。
许厌的眼神掠过李孤玉,望向屋内的另一个陌生人影,顿时哑然。
李孤玉还未开口说什么,便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
“请柬既然送到,我便不再打扰了。”走出门,秦淞脚步一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回首望她,嘴角噙笑,“对了,李夫人,你可要再仔细看看请柬,我父亲邀请的,是许大将军——及其家眷。”
说罢,秦淞扬长而去。
李孤玉眉心一蹙,来不及理会许厌是何种表情,当即转身,重新打开请柬。
她略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向最后。
正如秦淞所说,是邀请的许厌。
这倒是她疏忽,那时她只想着快些打发他离开,并未细看,以为秦淞借机单独寻她,是因这请柬邀请人为她家中之人……
这时,门被关上,声响传入耳中,拉回李孤玉繁杂的思绪。
许厌走了进来,神色有些不自在:“世子今日不请自来,我回府之时下人便来通报了,但四处不见世子身影,以为世子早已离去,原是在夫人这儿。”
李孤玉将请柬递给他,并未多作解释,道:“秦老夫人寿宴,我们理当参加,秦王邀请函既已送到手中,便着手准备吧。”
许厌没接,问:“寿宴何时?”
李孤玉顿了顿,坐下答:“三日之后,我们巳时过去。”
许厌微微点头,坐到她身边去。
李孤玉搁下请柬,不再多想。那世子行事乖张,既是以礼入府,又这般作态,不过存心戏弄。若计较,反显得小气。
总之最后,这请柬到了手上,事情也没有真的变成那样。
稍稍敛了心神,她见许厌目光游移,便屈指弹他额头:“想什么呢?可知我为何寻你?”
许厌捂额,可怜巴巴:“我又与人争执,给夫人添麻烦了。”
“既与户部有龃龉,为何不早说?我也好有个准备,不至于被尹夫人刁难几日……”
“怕你生气。”许厌握住她的手,“我错了,阿玉。”
她抽手取来早已备好的书册:“这两日休沐,好生研读。读书明理,莫要再莽撞。”
许厌见最上一册《吴子》,轻叹应下。
李孤玉望着他这般模样,神色微动。
如此顺从……
倒教她意外。
许厌向来不喜读书。成婚初时,为此磨合半载,最后二人各退一步方才好转。虽仍不情愿,到底肯读,只是不甚用心。
今日竟应得如此痛快?
她忽然想到方才,许厌与阿陶在外面的对话,她似乎听见许厌说:“我与夫人有事相商……”
于是,斟酌之中,李孤玉提裙再次坐下,出声询问:“你是否有话要与我说?”
许厌抿唇点头,睫羽轻颤。
李孤玉蹙眉。
许厌素来心直口快,何曾这般踌躇?要说之事,必是非同小可。
她柔下声音执起他的手,指腹轻抚:“你知我从来不是真的与你置气。往日说你,也是望你成才。这般犹豫,莫非真怕了我?不把我当自己人了?”
许厌忙抬眼摇头:“不是不是!”
终是下定决心,重重一叹:“今日陛下单独召见,说起边境局势。”
“你当知晓,自五年前魏军败北,焉那国兴起,虎视眈眈。朝廷武将匮乏,陛下欲招揽一人……”
“故而,赐了婚。”
李孤玉骤然松手:“陛下不知你已有妻室?”
“陛下说……可立平妻。”
“砰”的一声,圆凳翻倒。她背身而立,袖中指尖掐入掌心:“若我不愿,可是抗旨?”
“自然!”许厌急道,“圣命难违。那女子也是将门之后,不会为难你……”
李孤玉心中气恼,一时口不择言:“怎么,如此笃定,她趴在你耳边亲口同你说的?”
“……陛下旨意。”许厌嗫嚅,不再谈那女子,转而说其他的,“我好不容易挣得这功名,总不能……”
“是啊,是啊,你好不容易,是你,好不容易……”李孤玉转身,继续背对着他,挺直了脊背不让自己落于下风,冷呵一声。
“这些年我悉心教导,外人笑我似你娘亲多于妻子,我何曾在意?如今你倒要学那些薄幸郎君,负我这些年心血,我吃的苦算什么?”
许厌脚步急促绕至她身前,握住了她双手,恳切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危害你正妻的位置,等打完了仗,等焉那国示弱,我便降她为妾!”
李孤玉更加气愤:“许厌!”
她惊讶许厌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分明之前,她早就说过,不容二女共事一夫,此为她的底线,也是真心不希望,她的夫君成了那些只知风流的公子哥。
她不禁对许厌有些失望。
而许厌却眼眸忽闪,还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咬牙说:“大不了,你与他人的事,我都视而不见!你想找其他人,我亦不拦着你!”
“……”
李孤玉心头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竟是真觉得,她与秦淞有些什么!
“你这粗蛮的莽夫,怎的能如此荒唐!”李孤玉气得不行,使力扯出自己的手,提声斥责:“许厌,你自轻自贱便罢了。如今这番话,又把我当成什么了,随意就能送出去,与玩物,有何区别?”
见她又怒,许厌只当又说错话,却又不知何错之有,只能扯她衣袖示弱:“莫要生气……”
李孤玉不理,反抓住他手腕把他拉到门外,也不等他站稳脚,便关上了门,不与他交谈。
“阿玉你开开门!”
李孤玉回身坐在桌边,眼眸低垂,听着外头的声音,指尖攥紧。
“我不会碰她的,我发誓,我可以立字据,我与她只是合作关系!”
“……夫人,求求你了,我真的没想到陛下会这样,圣命难违,我没有办法……”
李孤玉听不下去,缓了缓心神,出声赶人:“让我安静想想,莫要再吵闹。此后你随便去哪儿,总之,不要再进我房门。”
听此,许厌着急,声音更大:“夫人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对你的情意都是真的,我不会负你……”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李孤玉听得太阳穴突突着疼,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
猛然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在许厌露出惊喜神色的那一秒,抬手,一个结实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李孤玉望着他错愕的神情,眼神毫无波澜,语气冷冰冰:“我早同你说过,我容不下其他人。若你还是想着得娶了她,那没什么好说的。”
许厌呆呆站在原地,半边脸颊已然泛红,直至门扉再次关上,都没有回过神来。
五年夫妻,她从未这般动怒。这回竟只为一道无法违抗的圣旨……
是了,他们本就云泥之别。
她高门贵女,岂会在意他的前程?
许厌一时间越想越恼,最后亦未再多言,拂袖而去。
屋内,李孤玉枯坐良久。
提笔,几次欲写下“和离书”三字,却始终下不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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