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弱柳

说起她与许厌,在外人面前,倒也是一对模范夫妻。不算金童玉女,不算才子佳人,不过是因她李孤玉生来尊贵——

父亲为枢密使李奕,手握重权,母亲亦是诰命夫人,秀外慧中,名誉加身。

而她,因自小多病,闺中无聊,故而旁的女子多读了几本书,又因父母身份,得以在宫宴展露才学,遂得才女之名。

至于容貌,怕是她这一生中最不屑提及之事。

自那宫宴露面,世人皆道她是捧心西子,弱柳扶风。及笄之年,提亲之人踏破门槛,父母不堪其扰,闭门谢客整月。

也是那年,她偶然与许厌相识。

那时在外遇险,被许厌救下,她是因着救命之恩,待他极好,相处之间暗生情愫。

五年夫妻。

她自然对他有感情。

然纵有深情,又当如何?她李孤玉岂是甘愿与人共侍一夫之人?妻也好,妾也罢,断不能忍!

她平生所求,不过如母亲般觅得良人,安稳度日。却也有底线。

若他执意娶那女子,抑或当真无法抗旨。

唯有和离。

五年恩情,已偿尽矣。

李孤玉深吸一气,紧攥手中毛笔,凝思良久,终是落笔。墨迹渐染纸张,烛影摇曳,直至更深夜阑。

——

李孤玉想早些解决了此事。

令她不顺心之事,她从来忍不过三日,更何况这种事情,更加无法容忍。

可这夜许厌离去后,便再不见人影,也未来找过她。遣阿陶留意着,等了一日,夜晚他回府,却也只道公务繁忙,不肯相见。

“夫人,您与将军之间怎么了?”阿陶不明所以,尚不知赐婚一事,只有些担心自家夫人,“可是上回,秦小世子贸然造访一事,让姑爷误会了?”

李孤玉脚步微顿,垂眸望着地面,片刻后缓缓摇头,推开门扉往外走。

经过院门时,风吹了起来,她按按阵痛的太阳穴,一时不察,差点被脚下门槛绊倒。

阿陶及时扶住,皱着眉头有些担心:“夫人,明日去药堂取礼品时,让左小姐帮你看看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然,就跟姑爷说说,叫他请医师来,还能缓和缓和夫妻之间关系……”

李孤玉摆摆手:“晨起便让庖屋备汤饼,现在应当备好了,我们去取了给他送去吧。”

阿陶叹气,见她不愿多言,只能闭嘴,默默点头跟上。

今日辰时起身,早膳时便没见到许厌的人,分明这几日不用上朝,也不知他是去了哪,她问了下人,也都说不知道。

李孤玉最烦恼的便是此时。

每每有些事,许厌只会逃避,次次都是她找着机会去寻他,哄他,若不是母亲说恩未报尽,她早就收拾包袱回家去了,哪还在这儿受气。

好在,和离书已拟好。

这次寻他,是谈和离一事。

她想,母亲应当不会说什么的,于是并没有提前与母亲说,想着,先与许厌示示好,再与他说和离。

这么想着,李孤玉便吩咐庖屋,让厨子做些他爱吃的,最终选择了梅花汤饼。最初,这梅花汤饼是她为他所做,她也只会这一道菜,但如今她已是无心再亲手做。

她只想和离,另寻良人,不想在此浪费时光了。

穿过曲径,立于书房门前。阿陶识趣地留在院外。她垂眸望着食盒,又抚了抚袖中和离书……

终是叩门。

“何人?”许厌的声音自内传来。

门未关严,轻叩即开,透过缝隙,可见他伏案身影。

李孤玉不答,推门而入。

许厌抬头见是她,目光闪避,急将案头书册收起,低头佯装阅卷。

李孤玉未察异样,如常坐到他身侧——那专为她设的座椅仍在。

“夫君连日辛劳,妾身特备了吃食。”

“用过了。”他闷声道。

她置若罔闻,揭开食盒:“庖屋晨起便熬了鸡汤做着汤饼,你最爱吃的。上回用这汤饼,还是半年前。”

汤中梅花浮沉,梅香混着檀香,鲜气扑鼻。许厌不由抬眸,望着她眉目,忽忆起她初做此汤的光景。

“今府中恰巧有客前来,妾身未能亲手准备。你尝尝,这庖屋做的,可还合口?”

许厌一怔,见她舀起一勺递来,下意识张口。

……

可入了嘴,却尝不到味。

许厌低眸望着她手中的汤勺,当即又移开眼眸,别扭道:“我吃不下,你拿走吧。”

李孤玉将勺放回碗里,双手端起碗递给他,眼眸澄亮,带着些笑意:“我来之前尝过,与我自己做的差不多,味道还要更好些……他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总之也就这么一碗,就吃了吧,正好休息休息。”

许厌不看她,声音低闷:“我不吃。”

李孤玉缩了缩手臂,低眸思索着。随后把碗放回桌上,舀起一勺,抿了抿汤汁尝味,问他:“莫不是不合你胃口?”

许厌皱着眉,有些不耐:“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不要问了。”

“我……”

李孤玉重新端起汤碗,还想说些什么继续劝他。

此时敲门声忽然响起,门外传来许厌下属的声音:“将军,宫里来了人,说是有要事相商。”

听此,许厌如蒙大赦,立马站起身——却不想,动作太急,胳膊将身旁人一碰。

李孤玉原要站起来,手中的碗还没来得及放下,便感觉到一股力量猛地推着自己,本就头痛,这么一下撞得她四肢发软,跌回座位的同时,手里的汤碗也脱离了手掌。

刹那间,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在这寂静的房屋内无比刺耳。

汤料撒在浅紫色的衣衫上,衣摆上湿了一大片,还有些梅花面饼落在她腿上,一片一片都带着汤汁,染脏了这名贵的衣裳。

李孤玉没缓过神,抓着扶手,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房门一开一关的声音也正好响起,面前已无人影。

这时李孤玉方才从刚才的意外中缓神过来,撑着扶手按了按太阳穴,或许是因为身体的不适,也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吧——这回,竟连示好都被排斥。

李孤玉觉得心口有些酸涩涌起,一时不察,落了泪下来。

想起母亲教诲,她强行咽下泪水,取出袖中和离书,展平于案上,随即深吸口气,蘸墨署名,指尖微颤。

她深呼吸一下,后欲离去,却在起身之时,撞下案头的书籍,那书本滑落在地,封皮上的“吴子”二字格外扎眼。

这正是昨日要他读的书。

李孤玉微微一怔,一时停了要离去的动作。

直到意识到,书本恰巧掉落在了撒在地上的汤料中,才回过神,弯身去捡。

虽然但是,书不能……

指尖触碰到书本。

忽然,另一只手比她更快,捏住了她纤瘦的手腕。

风吹日晒的麦色皮肤与她白皙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瞧着十分刺眼。她还没来得及去看是谁,那只手一使力,便将她抵在案前。

李孤玉惊呼一声,抬眸看过去,入目,便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秦淞?!你又来作甚!”

他轻笑,指腹摩挲她腕间:“怕什么?我又不会伤你。”

说着,他将她双手扣在案上,十指相缠,语气格外温柔缠绵:“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放肆!”她本就心烦意乱,此时还被他纠缠,心中怒火上涌,不由得怒斥。

她试图挣脱,却又不敌他力气,挣扎无果。

“这般凶悍,叫人听见可如何是好?”他指尖轻轻抚过她的面颊,目光却是掠过她,望向案上的和离书,在“和离”二字上停留片刻,忽而俯身凑近,意有所指开口——

“纵使你不和离,我也会来寻你。更何况现在,我绝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鼻息拂过颈侧,他埋首在她发间轻嗅,还蹭了蹭,颇为愉悦:“这次,也绝不会,再错过你。”

“胡言乱语……”

她蹙眉,只觉他周身滚烫。那股腐木的气息萦绕鼻端,让人头晕目眩,有些站不稳。

似是察觉她不适,他忽然将她抱起,置于案上。

李孤玉愕然。

这人意欲何为?

她轻咬下唇,垂眸忖度,秦淞方才所说,他自然知晓,心知他不会伤她性命,无非是贪恋这副皮囊罢了,与其余人无甚区别。

秦小世子放浪形骸之名,世人皆知,做出这等事,再正常不过。

只是,秦小世子身份如此,又是男子,她力气不敌,无力反抗,只觉浑身不自在。

萍水相逢,他竟纠缠至此。

偏生此时,又与夫君生了嫌隙,让他可以趁乱而入……

恰时,那气息再次逼近。

李孤玉偏眸躲避,他的呼吸与她纠缠,双唇几乎要相触,她心中发慌,手还被他禁锢,被迫与他十指相扣,她慌张间手指收紧,在他手背狠狠划出血痕。

他也仍然丝毫不动。

“不要……”

李孤玉只觉无助。

她从未被如此强来过。

许厌向来待她温和,不舍得她受委屈,故而一直未曾有孕,而她亦是从未与除了许厌之外的人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本压下的酸涩,因他的到来再次从心口涌起,她的声音颤抖:“不要这样,世子……”

他指尖却收紧,将她作乱的手再次压下,狠狠扣住。见了她欲落不落的泪水,也没有丝毫怜惜,反而心生快意,唇角勾起。

他抬起她下巴迫她对视,忽而低笑:“想不想知道,他见了这和离书,会作何感想?是痛彻心扉……还是将你,弃如敝履?”

她呼吸微颤,摇着头,只道:“你快离开,若让人发现,我无法解释……”

他却不让,掌心抚过她背脊,忽拔下她髻上金钗,随手掷于案上。

此刻门外,脚步声渐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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