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王府 一道黑影如飞鸟掠过,眨眼间翻进一间屋中。
屋内灯火明亮,黑影落地,朝着案牍的方向单膝跪地,“主子。”
见他空手而归,越千洲知事情不顺,放下手中案卷。
“主子,属下一路跟到临县,那人却在半道上突然呕血死了。”李央一直寸步不离,却还是出了大漏子,阴着脸道:“尸体已经让人运回,明日便至。属下办事不力,辜负了主子信任,请主子责罚!”
他双唇紧闭崩成一条线,脸颊微微嘟起,强撑起视死如归的架势。
越千洲面色不动,手指敲在卷宗上。
呕血而亡……与张淮一样的死法。
押送张淮的足有一千兵马。夜枭暗子开路,千骑护送。可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喉头一哽,死在了囚车之中。
今日亦是如此。
李央年纪虽小,轻功却少有能及者。连他跟着都能叫人灭了口,这背后之人本事不小。
回御都那日,城郊刺杀,他故意放走了三成人马,就是想顺藤摸瓜找到幕后操手。
要在御都近郊藏住三四百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好的办法是将人分散藏入军中。
越千洲故意想留条口子,所以对外夜枭卫没有插手这案子。
但许是三衙的人咬得紧,幕后之人最终还是没有冒这个险,甚至没有再联络过逃出的那批人。
那三四百人扮做蛊神教教众,缩在了城外一处据点。
几百人的衣食必然不是一个小据点能长时间支撑的。于是刀疤脸的身份布局了半月,又让宋寒枝做饵……
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越千洲沉默半晌,拿起桌上的一卷文书扔过去,“既然回来了,去东宫接人吧。”
这意思是没打算追责于他了。
李央喜滋滋地接住文书,站起身来。他性子跳脱,逃掉一顿鞭子,脸上不由得扬起笑,“接谁啊?”
“周梨。”越千洲从旁边的托盘中捡了两粒梅干扔进嘴里,“白日里我怕打草惊蛇,让他拦住了唐钧身边那些废物。这不,张皓那老匹夫将人扣在东宫不让走了。”
本想用唐钧探探太子一党的反应……
越千洲咀嚼的动作放缓,扫了眼塌边的空药碗,又很快垂下眼。
“周梨是欠收拾。”李央幸灾乐祸,将文书一卷别在腰间,嘀咕道:“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夜枭八卫之一,定安郡王再是心疼孙子,也不至于如此不留情面吧?”
越千洲哼笑,“他哪里是心疼唐钧?”
东宫
唐钧一进门就被人捆了,结结实实吊起来挂在院中。
张皓武将出身,平日里爱着劲装打扮,满身筋肉虬结,鼓鼓囊囊地撑着衣服。他目光精炼如刀,坐在大堂的椅子上像一座小山。
“外公……外公,我今日差点连小命儿都丢了,一点身外之物就别计较了吧……”唐钧嘴上求饶,可怜巴巴地冲着立在一旁的明光等人求救。一众护卫却目不斜视,近处的护卫还很有眼力劲儿地将鞭子递过去。
张皓起身,手中的鞭子舞得啪啪响,慢悠悠地朝着太子走去,“你也知道小命儿差点丢了?啊?”鞭子啪地一声,毫不留情抽在他屁股上,痛得唐钧全身一缩,嗷嗷叫唤。
张皓手上却不停,几鞭下去唐钧就扛不住了,硬着头皮喊道:“老头儿,这可是东宫,我都封太子了!你还敢如此不给我脸面!”
“嘿!”张皓一听抽得更来劲儿,抖着胡子骂道:“你这臭小子整日里正事不做,只知道去万珍楼混吃胡闹也就罢了。但老子万珍楼的三成红股你说验就验,一眨眼的功夫家底儿给输出去了小半!你还跟我谈脸面?”
“关我什么事?掌柜自己愿意拿出红股的!”唐钧叫冤没叫两句背上又挨了两下。
“他愿意拿出红股,你就要验吗?”张皓气得吹胡子瞪眼,呼啦几下抽陀螺似的,边打边骂,“要不是知道你是少东家,谁敢真让人验了红股当赌资?”
“王爷消消气。魏公子也说此事不赖殿下,他会帮着追回红股的。”明光看他怒气上头,在一旁小声劝说道,“况且今日殿下也受惊了,不如先揭过此事,等查清楚那人的来路再说。”
张皓冷哼,瞥了眼扶刀立于右侧的男人,将鞭子扔开,又坐回椅子上,腿一翘,意有所指道:“还查什么来路?”
右侧男子身着黑色锦衣,站得笔直。袍子上用银线绣着夜枭图案,惟妙惟肖。他左眼上有道疤痕,连带眉毛也断了一截,浓眉配上细长的眼睛,阴鸷得有些凶。
周梨,夜枭卫镇刑使,主管诏狱审讯,听闻喜好拆筋扒骨,活食人心,手段毒辣,是夜枭八卫中最臭名昭著的存在。
从入府开始他便是这般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张皓越看越气,指着明光等人阴阳怪气道:“一群没用的东西,十几个人吃干饭的?人家一个独子儿就把你们给按住了,还好意思提今日的事?护卫不力,全都下去给我领五十鞭子!”
“是!”明光等人皆是下跪应声,见他摆手,又连忙将唐钧放了下来。
周梨像是没听出他指桑骂槐,公事公办地上前一步,“王爷,卑属尚有公务在身。既然殿下安然回府,卑属这便告辞了。”他拱手对着唐钧和张皓行礼,扶刀要走。
“站住!”见他这般目中无人,张皓脸色已是黑了下去,“镇刑使好大的威风。你夜枭卫为着桩小案便置太子安危于不顾,何曾将天家放在眼里?如此嚣张跋扈,信不信我明日便要将他越千洲参上朝堂!”
参越千洲的折子每日都能在银台司收一箩筐,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周梨面不改色,客气颔首道:“王爷请便。”
他一步踏出,院中暗卫皆是拔刀。张皓阴着脸起身,一招手接过手下人递来的大刀,“猖狂小辈,老夫今日倒要跟你过过手,掂掂你的斤两!”
魁梧的身躯拖着长刀飞起直逼周梨,周梨侧身急退,绕过刚劲的刀势飞身上屋。张皓紧跟而上,两人在屋顶缠斗,瓦片翻飞,打烂了好几间屋顶。
李央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乱象,当即上前拽着周梨远远遁开。
“王爷且慢!”他抬手劝阻,张皓却不依不饶,大刀一震如巨虎奔来。李央硬着头皮递出文书,语速极快地大声说道:“大统领文书,还王爷请过目!”
周梨腰间长刀终于出鞘!
“铛!”火花飞溅,大刀在李央头顶上方被架住,刀尖带出的内力将他额间碎发吹起,露出少年稚嫩的脸。
周梨握刀的手一紧,刀身猛震。对面的张皓虎口一麻,手中大刀登时脱手飞射而出,插入木梁,刀身震颤带出一串嗡鸣。
一众暗卫无声逼近,却被张皓抬手拦住。他眼中划过一丝隐晦的幽光,目光落在面前二人脸上。
“多谢王爷留手。”李央仍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笑眯眯地将文书往前递,“文书紧要,王爷先请过目。”
张皓暗暗握了下发麻的手,沉着脸接过。
李央直起身,不动声色地留心着他的神色,很快软嫩的脸上挤出一个酒窝来。
只大概翻阅,张皓脸色就缓和下来,合上文书道:“越千洲这小辈还算知情知趣。”他说着冷瞥了眼周梨,端着架子挥手,“打狗还要看主人。本王就不同你这小儿一般见识了。滚吧。”
“王爷海量。我等这就告辞了。”李央躬身作揖,带着周梨眨眼间没了影子。
张皓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中这才显露出凝重之意。他跳下屋顶,对着唐钧又是一顿训斥。许久才领着王府人马浩浩汤汤地驾马离去。
待得走远,一中年文人扯着马绳靠近,含笑问他:“可是越大人将红股还了回来?”
张皓将手中文书递过去,“越千洲虽说狂傲,做事却还是有分寸。”
文书是誊抄的城外蛊神教据点清点出的部分财物清单。上面赫然有他们万珍楼一局输出去的红股。
吴浚细看了一遍,“文书上将财物清点归功于巡检司,越大人这是要将一半功劳让与殿下的意思啊。”
“嗯。云章平日胡闹惯了,这次也算瞎猫碰上死耗子。总归以后在露脸的场面上,老子不至于说不出他一点好处了。”
吴浚忍不住笑,笑罢低问:“但我观王爷仍是面容难舒,似乎在为何事忧心?”
张皓长叹,沉默许久道:“越千洲四岁提刀杀人,十六岁入主夜枭,十八岁被尊武道第一人,压得江湖高手、诸国武将皆不能抬头。今夜那周梨一招便可教我长刀脱手。李央那小子更不必说,毛都没长齐呢,却有‘踏雪无痕,一叶渡江’的名头。都说夜枭八卫之首不在这二人之中,可我观之,这二人已是了得啊。长泽,你不觉得这把刀过于锋利了吗?”
吴浚了然颔首,知他在忧心何事。
夜枭卫只尊皇命。一直以来,陛下对夜枭卫既倚重,也打压。夜枭卫就像是虞国看门的恶犬,只有陛下手中牵着套犬的绳子。
而陛下性冷多疑,于太子殿下而言,他这父皇脚下的狗越凶,他的日子就越不好过。
“王爷,走狗必烹,鹰犬终戮。”吴浚意味深长道:“棋局变幻,是敌是友,不到最后,谁又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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