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玲是在饭店门口捡到杜晓锦的。
“小盈姐,我看见杜晓锦了,放心。”
“我的老天爷麻烦你了小玲,”范盈在电话那边如释重负,终于可以破口大骂,“那个傻逼方城建!我就知道他不靠谱!”
何玲把电话拿远了些,听着范盈在电话那边温情问候叫“方城建”的全家。
杜晓锦坐在台阶上,把头埋进腿里,饭店门口的灯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身上,一头蓬松的卷发炸了毛,远远看去像个发光草堆。
何玲皱了皱鼻子,跟那边还在持续输出的范盈道别,手在兜里把口红盖弹开又盖上。
晃晃悠悠地走到杜晓锦面前蹲下。
半晌,杜晓锦从草堆里钻出头,脸颊绯红,深邃的眼睛里有碎成玻璃的光。
何玲还是被杜晓锦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貌吓了一跳。
“小玲。”杜晓锦看着她笑,“小玲儿。”
“笑屁啊臭酒鬼。”
“给我的呀?”杜晓锦抬抬下巴,目光落在何玲手里的矿泉水上。
“垃圾桶里捡的。”何玲好无语,嫌弃地把矿水盖子拧开。
“你还愿意为我翻垃圾桶啊。”
何玲:。
“怎么喝成这样。”
杜晓锦醉眼迷梦地说:“为了讨一份工作,挣点外快啊,小朋友同志。”
何玲:“...你别装了,我在花篮儿上看见你的名字了,前面跟着董事长仨字儿。”
杜晓锦哑着嗓子轻笑,目光盈盈地看着她,“在哪儿看了我多久?嗯?你不会一直看着我吧”
何玲:“谁会一直看你。”
杜晓锦:“那就是看过。”
何玲很想把这醉鬼扔在这儿,她一把把矿泉水夺回来,无意间碰到对方的手指,矿泉水好凉,可是她的手好像比水还要凉,应该去饭店里给她要瓶热水的。
她知道,杜晓锦的双手双脚一向很凉,她捂了好久都捂不热。
那她心呢?捂得热吗?
何玲对于自己**发言报以冷笑一声,站起来乜了杜晓锦一眼,对方正乐乐呵呵地坐在原地,眯着眼睛看她。
何玲把钱递给她。
“钱是给你的。”
“你神经病吧,给我干嘛。”
“赎回我的口红。”
“神经病...”何玲手骤然缩紧,几乎要把它捏碎,“我早把它扔了。”
神经病下一秒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扑,何玲下意识伸手去接,杜晓锦砸进自己怀里。
酒量再大的人,喝过酒以后呼吸还是会变得沉重,热气打在脖颈,何玲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杜晓锦的手像一条蛇,轻而易举地钻进何玲的手心里,将口红拿出来。
她手脚天生温度很低,口红还带着何玲的体温,这温度在自己手心里持续没几秒就迅速凉下来了。
“妹妹仔,带我走吧。”
身体比脑子最先反应,当何玲意识到背在身后的重量时,杜晓锦冰凉的手已经伸进了自己的衣领里,冰得她心跳如雷。
“妹妹仔,你心跳好快啊。”
“你再动手动脚的就从我身上滚下去。”
杜晓锦不说话了,把手拿出来,整了八经地抱着她。
路灯的光倾泻而下,连绵不断,两人就这样沉默无言,杜晓锦在她背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仿佛她们本来就是一体的,被风吹散了,落在不同的地方,生了根,发了芽,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挣扎着生长。
“何玲,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何玲的心似乎被人狠狠揉碎了,五脏六腑顷刻间化为一团浓浓的血水,快要从嘴里吐出来。
“杜晓锦,你觉得可能吗?”
人犯一次贱就可以了。
回杜晓锦家会的轻车熟路,何玲对于这种“熟练”难受得要死,恨不得把杜晓锦仍在街边,再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到楼梯口,杜晓锦善心大发,非要脱了高跟鞋给何玲表演一个“杜晓锦光脚爬六楼”,何玲流的汗都被火气蒸发了。
这人怎么清醒的时候没正行,喝多了更没正行呢?
一想到自己曾经觉得杜晓锦是一个靠谱的成年人,就觉得自己比她还没正行。
何玲把杜晓锦重新背回来,“你能老实一点吗,咱俩滚下去就会摔成一坨。”
不知道那个词儿戳到杜晓锦穴位上了,这回她真老老实实不动,搂住何玲,盘在自己身上。
何玲常年打拳,身体倍儿棒,但是楼梯很窄,楼道昏黄的灯还总是一层坏一层好的,小心翼翼地背着杜晓锦上六楼还是有些喘。
杜晓锦伸手擦掉她额角的汗,何玲以为她又要闹着下来,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但杜晓锦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捋着她的头发,努力配合她,不让她那么费劲儿。
被她擦过的地方凉的出奇,竟然真觉得神清气爽。
六楼是顶楼,虽然有两户人,但对门常年不回家,杜晓锦在楼梯口做了一扇铁栅栏防盗门,将整个六层据为己有。
“钥匙。”
眼见杜晓锦又要下来,何玲赶忙制止,“算了算了,在哪儿边?”
对方晃了晃右侧腰。
何玲把杜晓锦的鞋换到左手,从右边摸进杜晓锦的口袋,拿出钥匙。
折腾了一晚上,终于把杜晓锦安全送达床上。
何玲拿起手机,把衣冠不整的杜晓锦拍给范盈看,对面很快回复:辛苦辛苦,杜晓锦醒了帮我给她两个嘴巴子,那男的杜晓锦自会行刑。
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就互道晚安了。
何玲也倒在床上,轻轻揉着胳膊,伤口加上过度劳累,让她疼得不想动,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浅睡眠。
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何玲睁开眼睛,心脏卡在了嗓子眼。
杜晓锦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得不舒服了,居然开始脱衣服。
孤女寡女的躺在一张床上脱衣服!这,成何体统!
何玲腾地一下飞起来,按住杜晓锦作祟的手,对方赖叽着挣扎两下未果,迷蒙地睁开眼睛。
这下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杜晓锦那双眼睛的杀伤力,何玲实在是切身体会够了。
一手握住杜晓锦的双手,一手挡住杜晓锦的眼睛。
“难受...”
“你忍忍吧。”
杜晓锦安分了片刻,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何玲:。
可惜自己没有三头六臂能捂住她的嘴,自己只是一头二臂。
“想喝水...”
何玲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一晚,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自己换。”何玲从衣柜里拿出杜晓锦的睡衣扔到对方头上,转身去厨房给她倒水。
回来时,杜晓锦已经换好衣服钻进被窝里了。
何玲把水递过去,杜晓锦一口气喝了大半。
“你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杜晓锦看起来清醒很多。
拒绝她。
“陪陪我吧...”
算了,就这一晚吧。
“你往里去去。”
何玲钻进被窝,仰面躺着,以前她是睡在里面的。
房间里一片漆黑,两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纠缠。
何玲照例被生物钟吵醒,转过身看见杜晓锦面对着自己,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睡得安稳。
她轻手轻脚起身去洗漱。
自己的牙刷牙缸居然原封不动地放在原位,自己黑色的牙刷和杜晓锦的白色牙刷头对头。
何玲弯腰在柜子里找到未开封的牙刷,没有用牙缸,就着自来水简单洗漱完,换好衣服。
杜晓锦依然没有醒,何玲关门离开了。
邻居的门上依旧写着“季顺安不得好死”,杜晓锦的家具物品依然大摇大摆占领整个六楼,灰尘在楼道里勤奋地向各个角落里运送光芒,楼下悠悠的大悲咒一如既往,一个月好像确实很短,短到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变。
正是清晨,遛弯的大爷大妈早已占领广场,早餐摊子刚停在路边,买早点的人把桌椅板凳往马路牙子上一摆,随便擦两把,就开始和面热油。
摆摊儿的人多了,像膨胀的泡沫,缓慢地向马路蔓延,堆在一边的垃圾开始发酵。
小县城正在苏醒,睡得满脸油光,时间在这里缓慢而厚重地流淌。
何玲照例晨跑,路过早餐店,纠结了半天,还是选择给杜晓锦带早饭回去。
“呦!小玲儿,好久不见你啊,干啥去了?”
杜晓锦爱吃楼下的油炸糕和无糖豆浆,以前总是自己来买早餐,何玲没想到这么久了,阿姨会认出自己来。
“额,我,回了趟叔家,今天挺忙的吧姨?”
何玲摸了摸鼻尖,赶紧扯开话题。
“人老多了,今天还是老样子?”
何玲点点头,阿姨居然还记得。
有种很诡异的酸楚,这种感觉有一瞬间会让何玲觉得很恍惚,自己努力和杜晓锦身边的一切划清界限,但所有人,所有事儿,都以为她们还在一起。
好像自己真的从未与杜晓锦分开。
何玲站在门口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如果杜晓锦不宿醉的话,这个点儿应该已经醒了。
她打开门,没想到杜晓锦正披头散发,赤脚站在客厅,眼神落在何玲身上却没有聚焦。
“你...”
“你去哪儿了?”杜晓锦打断她。
何玲拎起早餐晃了晃,居然好像看见对方如释重负?
什么意思,不会以为我走了就开始发疯了?她是丢了孩子的可云啊?
何玲突然无比舒畅。
她不爽自己就爽了,她难受了自己就舒畅了。
心里那一点点的酸楚,就载着阳光飞到某个角落里了。
早饭吃得安安静静,何玲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杜晓锦。
杜晓锦应该是什么样的,她不愿意回想,每想一次,便是将那段时光再过一次。
等她吃晚饭就走。何玲想。
“你上药了吗?”
“什么?”
“胳膊。”
何玲咬着筷子尖儿,饶有趣味地盯着杜晓锦,“看我多久了?”
杜晓锦:。
果然还是小孩,这么一句话都要记一晚上还回来。
“昨天放烟花的时候就开始看你了,从那以后到我离开一直在看你。
“喝多了看你,背着我的时候也在看你,躺在床上,我还是忍不住看你。”
杜晓锦放下筷子,媚眼如丝,蛇吐信子般轻柔,等何玲感到难以呼吸时,杜晓锦已经缠上何玲的脖颈,脸颊染上窒息的绯红。
好,好恶毒的女人!
何玲不理她,把属于杜晓锦的第二个油炸糕吃掉了。
头顶传来炽热的目光,何玲严重觉得自己再这样被杜晓锦看下去会英年脱发。
余光中见她起身离开,回来时手里拿了个药箱。
“妹妹仔,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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